他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母亲,对她怀有怎样的感情?
    如果完全不在意,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对方究竟是什么模样,还珍藏着这只属于生母的八音盒?
    见祁绚的目光移向八音盒,温子曳也跟着看去,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在藉此理顺杂乱无章的思绪。
    乐曲中的船只度过了风雨、大浪,慢慢平稳下来。
    原本的第二章 和煦而暗藏危机,现在的第三章则是在挣扎的疲倦后,探寻到一丝希望。
    祁绚的想法飞速流动着,他在结合事实,思考温子曳所说的每一句话。
    既然温子曳说,徐清渡不是会顺从家族的人,那么她一定有所反抗。
    可最后,她仍然与温乘庭成婚,诞下了温子曳,还就此病故。
    她的死,是因为她的反抗吗?
    不,如果是这样,温子曳的表现也太异常了。
    他在像审视陌生人一样审视徐清渡,又无法从这个名字中释怀、解脱。究竟是为什么……
    灵光蓦地闪出,祁绚的眼神突然变了。
    他想起之前温形云对他说的那些话,想起联姻最重要的目的。
    徐家需要徐清渡联姻,或许是为了攀附温家;那么温家呢?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继承人——一个由“s级精神力的父母双方”的优秀基因所结合出来的,天才的继承人。
    温子曳就是为此诞生的。
    祁绚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猜测,他低声喃喃:“少爷的母亲,为什么还是和少爷的父亲结婚了?”
    温子曳给予了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因为她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联邦的体外胚胎培育技术很完善,只需要一张结婚证作为合法前提,提供双方的基因分裂生殖细胞进行结合,再由培养皿模拟子宫环境……”
    温子曳微笑着,说出的话和温形云几乎分毫不差,“他们甚至不需要上床,就能在十个月后拥有一个孩子。”
    “所以,你的母亲她……”
    “嗯,她没有死。”温子曳说,“在我父亲的帮助下,以病故之名,和她真正的恋人私奔了。”
    祁绚沉默,乐曲恰在这时进入了最后一章。
    与正放的第一章 如出一辙,虚假的《维艾恩瑞》、真实的《瑞恩艾维》,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叮叮咚咚,流淌出春花之美,粉饰着恋情的甜蜜、美好、幸福。
    温子曳享受般闭上双眼。
    “祁绚,你听。”他说,“大家都很快乐。”
    少女得到了自由,恋人得到了爱情,家族得到了扶持,联姻对象得到了继承人。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都很快乐。
    在这样快乐的氛围中,一名婴孩含着金汤匙出生了。
    他生来就有着常人穷尽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所有,财富、权力、天赋,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永远被仰望、艳羡。
    “少爷……”
    祁绚一时间却说不出话。
    他凝视着昏暗灯光下,青年仿佛刻在脸上的笑容,眉梢、眼角、唇瓣,一个角度都不错,看上去无比空洞和虚无。
    温子曳带着这样的笑看向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生动的讶异。
    “你这是什么表情?”
    温子曳伸出的手不再相隔空气,实实在在地落到祁绚的头发上,他有点好笑地:“该不会在可怜我吧?”
    “我还没恬不知耻到能认领这两个字,有钱有权总比没有好。我的身份给我带来了责任与危险,但更多的是优越的生活、开阔的眼界、丰富的学识。这一切塑造了现在的我,我对此很满意。”
    他顺着柔软的白发往下,抚过兽人的耳鬓,停顿在脸庞边,感受到对方咬紧的下颌。
    祁绚像是有点生气,有点难过,但也没有浓烈到那种程度。
    很难形容他现在的样子,温子曳只知道他的眼瞳闪烁着波澜般的清光。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可怜过,温子曳也不需要这种近乎轻蔑的感情。
    但他居然并不为祁绚的可怜而感到冒犯,反而心底藏匿许久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难以言喻地悸动起来。
    他们维持了片刻沉默,直到乐曲走向尾声,八音盒的摇柄不再旋转,一切归于宁静。
    祁绚才开口问:“你恨她吗?”
    “恨?为什么?”
    “她不爱你,却要诞下你。”祁绚说,“她不想做政治的牺牲品,于是把你当成解决问题的工具。”
    温子曳摇头:“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没有法律规定母亲必须要爱自己的孩子,况且她未必不爱我,她只是更爱她自己。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我也更爱我自己,自私是写进人类基因中的东西。”
    “你该换个思路——她虽然不爱我,但依然诞下了我。我感谢她给我生命,她感谢我给她自由,我们两不相欠,日后再见也许还能当朋友,这不是很好么?”
    祁绚居然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又很快摇摇头。
    “少爷,如果你这么想,为什么要探究徐清渡的过去?”
    温子曳怔了一下,有些茫然,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蹙起眉,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察觉到“母亲病故”真相的那天,当时的他不过六岁大,还在第二星域跟着温乘庭学习各种知识,出众的敏感性让他过早地接触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原来不是没有母亲,只是母亲选择丢下了他。
    徐清渡在走前给他留下了很多东西,包括她年幼时喜欢的玩具、游戏、童话书,还有这只八音盒。
    她甚至给他写了信,像朋友那样调皮地与他问候。
    这让温子曳一度十分困惑。
    良久,温子曳回过神,缓缓地说:
    “我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他想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不知为何,祁绚觉得这样的大少爷看上去有点脆弱。
    “不过,都结束了。”温子曳眼中的茫然很快褪去,恢复成平时气定神闲的模样,若有所悟地说,“有疑问,就会想要解答。当时的我应该是想找到答案吧……现在我已经弄清楚了,所以无所谓了。”
    他看向祁绚:“会问这样的问题,看来,你和你的母亲关系很好?”
    祁绚的面容忽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很好。”他说,眸光柔和,“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温子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对祁绚的过去一无所知。
    如果他的母亲真的爱他,为什么他会流落十年蛮荒,又被捉到这里?
    那位帝国王妃可不像徐清渡,已经“去世”了……
    第38章 聊聊天
    “祁绚,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我?”祁绚一呆。
    “嗯。”温子曳支着下巴,“可以的话,与我说说吧。”
    祁绚顿了顿,他有一瞬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坐在这里,和温子曳像朋友谈心一样聊起彼此的家庭。
    不过,或许是因为大少爷的语气柔和得不像命令,或许是因为对方刚刚讲完自己,拉近了他们的关系,祁绚并不排斥这种宁静平和的气氛,甚至隐隐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延长一些。
    他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的母亲……她很温柔。”
    “她叫戴安,是玉脊雪原狼的旁支,白狼种。虽然是第二任王妃,但与父王的感情很好。父王对我们这些孩子非常严厉,每次他要发火,母亲就会抱住我们求情,这时候父王再生气也会松口。”
    “她喜欢下厨、哼歌,经常亲手做好吃的点心分给大家。
    “晚上睡觉前,她会过来我的房间,靠在床头为我唱故乡的小调当摇篮曲……她身上总带着北星域一种花的香味,我记得是铃兰科,开在春夏的交界点,很常见,所以到了时令,放眼满山坡一片一片就像堆了雪……”
    其实相隔多年,祁绚对从前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兽人的精神力作用于身体而非脑域,他的记忆力远不如温子曳出色,没办法描述得特别详细。
    但那种温暖的印象一直铭刻在他的骨子里,被冰原星的寒风吹拂整整十年也无法消磨。
    温子曳听得入神,他能看出祁绚的怀念,这只雪原狼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他可能找到了对方性情中始终留有柔软一面的原因。
    祁绚很久没有尝试回忆从前的事情了,无忧无虑的对比只会使现状变得痛苦。
    可随着讲述,心底某处早已麻木的地方渐渐复苏,刻意遗忘的记忆回笼,他逐渐感受到一阵旷远的思念。
    他想到王宫绕绕弯弯的长廊,他会在里边走迷宫一样磋磨掉整个下午。
    他想到父王向来肃穆威严的表情,和赞许地抚摸着头顶的大手。
    他想起母亲每天清早会为他打理头发和衣服,春末夏初时在领口别一朵雪白的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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