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想了很久,为什么和录像中的父母相比,你我跳的舞总是少了点什么。”
    “现在想想,还真是庸人自扰……我们要是能跳出那两个家伙的感觉,就糟糕了。”
    私奔小夜曲的前奏徐徐响起,温子曳走到祁绚跟前,优雅地抚胸一礼,随即,朝他的契约兽伸出手。
    “这首才适合我们。”
    温子曳风度翩翩地含笑邀请:“祁绚,我准备好了,游戏继续。”
    “把你的答卷交给我,来入侵我、窥探我……我需要你,把我拉出这道漩涡。”
    他恐惧而期待,犹豫但决绝,半是兴奋、半是紧张,还掺杂了一丝细微的懊悔。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
    祁绚的胜负欲被这样蛮不讲理的矛盾彻底挑起,他忍不住在下唇磨蹭一下虎牙,握住了温子曳伸出的手。
    “——乐意为您效劳。”
    第56章 伪童话
    熟悉的乐曲, 熟悉的舞步,熟悉的人。
    陌生的,是激荡在精神力中,来自彼此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思绪和感情。
    温子曳知道祁绚在紧张, 也在兴奋。
    祁绚知道温子曳在惶惑, 也在期许。
    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动作行云流水, 从纠缠的手指到交错的步伐, 在月下的白玫瑰园中重复地靠近、疏远、若即若离。
    就如同此刻时急时缓的心跳。
    “我想想, 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祁绚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
    他的眼瞳微微发亮,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天来的努力。
    【温子曳为什么讨厌标记环】——比起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更多地在了解大少爷的过去、探寻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二者并不冲突,或者说, 谜题的核心就在这里。
    对标记环的厌恶,放荡堕落的伪装, 无法自控的应激状态……一切的源头,都始于三年前的那场事故。
    而要试图解释它, 兴许该追溯到更早的时间。
    稍作犹豫后,祁绚做出了决定:“少爷,接下来,我将向你讲述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中央星。
    一名大家族的天才继承人从第二星域学成归来, 接手本家。
    他自小失去生母,在父亲的严苛教导下长大, 接触到的所有人,要么是谆谆教诲的老师,要么是毕恭毕敬的下属, 要么是逐利而来的生意伙伴,要么是怀揣恶意的敌人。
    “他很孤独。”祁绚说,“即便他自己也许不这么认为。”
    随着舞曲进展,他礼仪性地环住温子曳的腰,感受到手下无意识绷紧的线条。
    今晚月色敞亮,皎洁的光将青年的面颊染得苍白,金丝眼镜让长睫半遮半掩,低垂的睫羽又藏匿起那双幽暗的眼眸。
    他有一副温柔的好样貌,从第一面起祁绚就知道。
    眉清目秀,举止典雅,光看面相,没有丝毫攻击性。
    若说祁绚是高岭覆雪,他便是春溪潺潺。仅有表面温暖涓细,内里深寒而暗流汹涌。
    契约传递来主人不悦的恼意,显然,这种宛如可怜的说辞让对方感到了轻视,但祁绚主观认为,其中也有被说中的心虚。
    他用他的平静包裹住那团暗流,继续讲他的故事:
    “孤独的大少爷回到家,这里除了他,还住着两个人。两个就身份而言,有些敏感的人:他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童话故事中反派的代名词。
    那么,大少爷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
    “他选择了漠视。”
    毕竟现实并非童话,以大少爷的地位和能力,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他也无意于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花费精力。
    于是,就像对待宅邸中的一株花、一棵草、甚至是无机质的机器那样,大少爷对尝试着靠近他的继母与弟弟视若无睹。
    不是刻意针对,只是他性格如此。
    自幼的精英教育令他在接触到任何柔软的感情之前,先竖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他对任何释放善意的存在都抱持警惕和怀疑。
    这样的态度自然伤害了没有恶意的继母与弟弟,照理而言,他们该知难而退,从此对大少爷敬而远之,再无交集。就像曾经试图靠近过大少爷的其他人一样。
    “弟弟遵从了这个道理。”祁绚说,“可继母没有。”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能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相处,可能是怜悯大少爷没有母亲。总之,她锲而不舍地对大少爷示好,期冀能够得到继子的认可和亲近。”
    “她是一个……”祁绚思索着,点评,“没什么特点,普通、平庸、笨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乃至有些浅薄和钝感的女人。”
    “也许就连大少爷也感到困惑过,有惊才绝艳的生母珠玉在前,他那眼高于顶的父亲,怎么会娶回来这么一个女人?”
    “啊。”
    听到这里,温子曳终于发出一道复杂的叹息。
    他微笑着,掀开眼帘,眸中殊无笑意:“他的确那么想过。”
    “他不相信这位继母像表面一样简单,所以,更加提起了戒备。”
    “但这种戒备,似乎是他神经过敏的无用功。”
    无数次的试探,无数次的调查,无数次的无功而返,无数次恶意揣测落空后的动摇。
    愧疚感一点一滴地积累——尽管那个时候,温子曳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作“愧疚”,他只是偶尔会不自在地避开继母讨好依旧的笑颜,心底别扭地不舒服。
    “就这样,一个月,半年,一年,三年……”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
    大少爷还是没能找到继母的破绽。
    祁绚发现温子曳的精神力不稳定地波动起来,应和着背景乐曲的风暴将临,阴云汇顶。
    他逐渐能够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清晨的问候,夜间的晚安。起早会被送一枝滴着晨露的白玫瑰,晚归会看到等待的人影和灯光。
    因为一句“想吃你亲手做的”而费心琢磨了小半年,每天手上切出的伤口好了又添,才小心翼翼端来的菜肴。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学个做饭需要这么久,明知要这么久,还傻呵呵地坚持下来。
    那不过是自己心血来潮的作弄而已啊。
    为什么对他好?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越是怀疑,越是在意;越是试探,越是迷茫。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路过继母的房间,听见弟弟替她生气,问她,“那家伙这样对你,妈妈,为什么你不生气?都三年了,为什么你还要管他?”
    他看见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容,神色怜悯,如同在书上看过的圣母像。
    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耐心回答:
    “你哥哥从小就没有母亲,温乘庭又是那种脾气,当然不会知道怎么与亲人相处。很可怜啊,那么小就要承担起那么多,再聪明又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妈妈既是你的妈妈,也是他的妈妈。我想照顾他、取得他的认可、和他好好相处,不管需要多久,就算再来一个三年也无所谓。”
    一家人?无所谓?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童话不会发生在现实中,他很清楚,但继母一点也不恶毒,反而像童话一般完美,是描绘母亲最好的笔法。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纽带,没有怀胎十月、一手带大的责任和亲密。连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生母都抛下了他,继母却将他视为己出般疼爱,这让他该如何相信?
    他悄悄退走,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过。
    第二天,大少爷和往日一样的冷漠刻薄。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彻底陷入了混乱,他的心防正在缓慢而不容置喙地走向塌陷。
    她对他微笑,他便想回以微笑,一个不同以往的真心的笑。
    她做了点心请他品尝,他闻到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幻想起了入口的湿润回甘。
    她说早上好,说晚安好梦,他忽然有了安稳度过一天的实感,对明天生出期盼。
    没有惊天动地的突破,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简单的关怀,犹如春雨润物,细微无声地消融着他心中深厚的冰壳。
    三个月后,大少爷遭遇袭击,身受重伤,精神力损耗过度,不得不放下家族事务,在家休养。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其实不算什么。
    他早已习惯站在风口浪尖,习惯在过分幼小的年纪承受这些恶意。
    可继母的表现却像是天崩地裂,惊慌失措,望着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的他失声痛哭。
    她哭得很难看,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形象,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孩子所受伤痛感到难过的母亲。
    接着,她无微不至、亲力亲为地照看了他一周时间。
    这是他们首次长时间地共处,大少爷没有一刻不在观察她。
    最后,他不得不宣告自己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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