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从不会说这样的话,明确将她划分在他自己的阵营中,他如今对她尝试信任,她却分生二心,着实不是滋味。
    白婳感愧低垂下头。
    就着软黄黄的黍糕,宁玦吃下半盘鱼肉,动作不急不慢,剥刺挑刺不嫌麻烦,叫白婳看着不禁也增了些食欲。
    她压抑住心事,拿筷吃下几口,却不像宁玦那样吃得香。
    宁玦又开口:“无论何种品类的鱼,你总能换着花样做得好吃,若不是你细心照顾着我的饮食,我先前伤势恐怕不会恢复得那么迅速,所以,要不要向我寻个奖励,比如涨涨你的例银?”
    他又逗自己……
    白婳脸颊微热,喃喃回复一句:“不如先把先前欠的债抵消掉吧。”
    宁玦笑道:“可不能这样抵,先前的债,你需慢慢还。”
    白婳假设问道:“万一到时我直接遛逃,盖不认账怎么办?反正口说无凭。”
    “是缺个凭证。”宁玦神色认真,想了想,起身去书房取来执笔,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吩咐说,“你写清楚。”
    白婳怔住:“写什么?”
    宁玦倾身靠近,伸手推了推纸张,缓声示意:“就写——宁公子待我很好,我欠他的,若不还清人情,不能离开他。”
    白婳赧然,窘迫缩身。
    耳畔被他灼热的吐息深深刺激着,肌理表层泛起的痒意直通到心尖。
    她僵坐原地,呼吸屏住,故作镇定回说:“我欠公子的是银两,可以用例银慢慢抵还。”
    宁玦反问:“谁说的?人情更重,当算作情债。”
    情债。
    白婳于心头默默咬重这两个字眼,耳尖灼热更甚。
    宁玦好整以暇,盯着她浮起红晕的脸膛,以及微微抿起的鲜妍樱口,眼眸深深,留恋地不想移开眼。
    白婳无措,为难说:“我,我不知人情债该怎么还……”
    宁玦唇角扬得轻快,两人面面相对,近在咫尺,他将她的紧张无措全部看在眼里。
    还能怎么还?
    到底涉世未深,他没用僭越的话语直接挑明,当下起身站立,暂时放过了她。
    正要重新坐回座位,衣角忽的被她从后抓住,宁玦回头,与她对视,轻易看清她眼底的紧张与决心。
    宁玦问:“怎么了?”
    白婳鼓起勇气说:“既然已欠公子人情,阿芃还有一请,不如一并相告,若公子应允,阿芃便全部刻记在心,待来日慢慢抵偿。”
    宁玦:“何事?”
    白婳直言:“公子先前答应教我习剑,如今我想继续学下去,掌握自卫的本领。”
    她的请求有些急切,话题提的也不自然。
    宁玦探究地看着她,默默思忖,不过放她与荣临晏短短见上一面,他究竟与她言道了什么,竟让她回来后这样焦灼,魂不守舍。
    一定是她在意之事。会是荣临晏的仕途吗?
    还有一月时间,大将军王在季陵城开设的比武擂台就要正式开擂,她为他奋不顾身,共谋两人的前程,真是叫人感动。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宁玦眸光冷淡下去,先前一直遮掩完美的占有欲,此刻突然有了向外钻冒的强烈势头。
    他内心潮涌不断,面上只显平静。
    “我可以教你,但学剑不是儿戏,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还有,一切需听我的。”
    白婳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容易,她没做铺垫,原以为要费些周折的。
    于是连忙诚恳感激说:“多谢公子。”
    宁玦没应话,见她为荣临晏的事如此上心,心里怎么会痛快。
    他垂目盯着她的手,嫩指纤纤,此刻还紧拽着他不放,这种与她纠缠的感觉倒是不错。
    白婳讪讪,主动礼貌放开,同时言道:“我愿意立下字据。”
    说完坐正,一手扶着纸张边角,另一只手执笔落墨,很快字迹娟秀地书写下一行字。
    写完将纸张交予他。
    宁玦迟疑了下,接过手,拿在手里端看,见她所写竟是——「公子待我很好,我不离开他。」
    我不离开他……
    她是照他所言书写,却有意省略了中间的那两句话。
    所以她是什么意思?
    故作从容不露怯,还是因为算计他而感到愧意,良心上过意不去,给个甜头来哄一哄?
    宁玦揣摩不透,心烦意乱。
    明明方才是他刻意寻趣逗弄她,然而此刻,心跳率先漏停一拍的却是他自己。
    宁玦内心懊恼,却又面不改色将纸张合叠,收好,揣进怀里私藏。
    看着白婳红霞铺面的俏靥,他心有所动地想,学剑可以,联合算计他也无所谓,只是既然他满足了她所谋算的,那他贪心想要的,她礼尚往来,合该尽数满足。
    「她不离开他。」
    他会叫这句话,变成应验的谶言。
    ……
    翌日,交代完李伯如何在院中起工事后,宁玦带着白婳去了石溪附近,他常习练之地。
    这一次,他不单要给白婳展示剑招,还会手把手教习她一招二式。
    所以他身上背来两把剑,一把剑鞘湛黑,生锈显旧,睚眦吞口,兽形骇人,是他常用的那把;另一把则外鞘精致,顶端镶嵌着数颗蓝色宝石,浮雕蟠螭,又有金银丝线勾勒出卷云纹样,华丽又不失古朴意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剑柄处有几道明显的刻痕。
    宁玦上前,递给她那把好看的,言道:“试试看,趁不趁手?”
    白婳接过,第一感觉是剑鞘着实漂亮,之后又感觉到剑身好重,执拿费力。
    宁玦点拨她:“你体力不行,这柄剑原本就是女子所执的,配你正合适,你慢慢提升体力,之后会驾驭得当。”
    白婳点头,双手交环,费力把剑抱在怀里,问他道:“公子怎会有女子的佩剑?”
    她抓了个错误的重点。
    宁玦回:“我师娘喜欢收藏宝剑,自她故去后,那些藏品便被我收管,我从中挑选了一把与你相搭的,喜欢吗?”
    白婳原本担忧自己提及到他的伤心事,惴惴不安,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微笑回道:“喜欢的。这剑鞘珠光宝气,华丽又美观,真好看。”
    宁玦:“是,与你相搭。”
    他是在间接夸她相貌好吗?
    白婳微微有些脸热,垂低眼睫,没有回话。
    宁玦不再多言,朝空旷之处走去,随后拔剑出鞘,身形流转,剑随身动。
    若是按他平时执剑的正常速度,定是剑影重重,定格不到真身的。然而此刻,他刻意放缓速度,以便白婳可以看清,跟随模仿。
    慢一倍速,白婳费力跟不上。
    宁玦照顾她初学不适,迁就地慢下两倍速,她还是跟不上……
    三倍……依旧不行。
    宁玦眉心蹙起,停下动作,朝她走近。
    白婳知晓自己毫无练武天赋,试了好久,却连一个连贯动作都做不标准,面对宁玦的审视,她不好意思地避过
    目光,心虚得像是一个犯错学生,正战战兢兢等待严厉夫子的惩罚。
    宁玦无奈言道:“你跟学艰难,不知我刻意慢下来,也是相当不易。”
    白婳垂头丧气,低低回说:“这把剑太重了,我要双手用尽全力才拿得动。”
    宁玦介绍说:“你这把是玄铁铸成,剑身轻薄,分量当算剑中最轻的,不如你试试我这把青铜剑,分量实实在在,力重而剑锋。”
    方才看他执剑,剑影灵活,体态轻盈,白婳确实怀疑过,自己的剑是不是比公子的更重一些。
    于是点头,想要一试。
    公子这剑一看就是经历过风雨的,即便被细心养护过,依旧掩盖不住旧损的痕迹,剑身修长,剑柄光滑,剑格处饰有错金嵌绿松石兽面纹,纵有岁月留痕,不减威力外慑。
    白婳问:“公子这剑有名字吗?”
    宁玦:“青影。”
    说完插上剑鞘,伸手递给她。
    白婳空出手,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力去握,咬牙切齿浑身绷着力,甚至太阳穴处的青筋都隐隐暴突起来,才艰难执起青铜剑身,缓慢横举起来。
    青影剑比她的那把,重上两倍不止,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么重还能驾驭恣意,剑意如风,她心底实在佩服宁玦的功力与体力。
    她吁吁喘息着,没坚持多久,额前很快冒出薄汗来。
    见她这吃力的样子,宁玦摇摇头,重新接回手,说道:“这么娇娇弱弱,别说执剑,怕是连蚂蚁都踩不死,以后出去混能不能不要说是我宁玦的徒弟?”
    白婳脸红,窘迫回:“我多练练,一定会好很多的。”
    宁玦问:“刚刚给你实操演示的几招几式,看得懂吗?”
    白婳不好意思道:“开始时勉强可以跟上,但不懂其中奥义,后面就……完全混乱了。”
    倒是实话实说了。
    宁玦并不是没有耐心的老师,见她微微沮丧,安抚言道:“无妨,下次教你更多。”
    白婳问:“今日不继续了吗?”
    宁玦回:“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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