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棠想了一会儿,深深叹一口气,放弃了。
    她想象力很差,见识又少,被师门里长辈管得严,几乎不允下山。
    不过。
    戚棠仰着头又想,书中都能写她爱慕晏池师兄如痴如狂,那么写师兄爱慕一个小师妹好像也能接受。
    毕竟,她都能对师兄那样一张清心寡欲、看了一眼简直要静心半晌的脸生出妄念来,可见脸确实不是很重要。
    垂眼对镜间,雕花窗外有鸟的轮廓轻啄窗沿,待戚棠推窗后,飞进一只小鹤。
    小鹤不是实物,是扶春一脉用来传递消息的小法术。
    戚棠伸手接住,荧荧的小鹤立在指尖,而后荧光四散,摊开成一张字条。
    是晏池师兄传的信件,说大约午时能抵扶春。
    戚棠低头觑手心字条上清隽的字,记起了晏池师兄的脸。
    是字如其人。
    大概因为噩梦作祟,戚棠此刻并不多为师兄归来而欣喜,只是深深地看了两眼,然后默默的将纸条叠平整,放进了攒书信的小匣子里。
    ***
    书中有一幕,戚棠入囚笼之后,晏池来问她,问她害虞洲的原因。大抵即使戚棠再娇纵跋扈,也是他亲手带大的师妹。他私心里,总不想承认戚棠如今变成这样。
    戚棠轻讽笑了几声,反问他:怎么,师兄竟然不知吗?
    晏池真的不知,他眸光冷淡疑惑。
    可能是见晏池真的不知,戚棠自嘲一笑的弧度越来越大,到达极限、丑陋狰狞之后,再也笑不出来,她笑颊僵硬。
    不过几日而已,稍圆、面相娇纵的女子已然瘦削出最刻薄的模样。
    她不甚漂亮,用漆黑的眼上上下下打量晏池,眼眶越来越红,忽地捂住双眼,任凭大颗大颗眼泪黏糊在自己掌心。
    她压住哭腔,缓缓道:我自年幼起,便爱慕师兄,想成为师兄的新娘,因此,我嫉妒她、怨恨她,若不是她,我就该是师兄的新娘如此,可以吗?
    为了这份爱慕,她不惜双手沾血,动了最恶的念头。
    戚棠抬眸,眼睫被泪洇湿,语气哽咽又绝望。
    晏池错愕。他不知。他从来不知。他怎么会知道一手带大的师妹对他竟然是如此想法,不觉一顿,心底道妄念。
    戚棠心底蔓延不绝的绝望铺天盖淹没。她的贪恋、嗔痴、爱而不得,全部丑陋难堪的情愫,原来于对方而言,不值一提。他半点都不曾知晓。
    笑话,半生痴情都是笑话!
    书里的戚棠又笑又哭又咳,五脏六腑都疼,捂着心口喷了一大口血。
    彼时她身体已然很差了,受尽摧折、自我折磨,日夜难安。
    戚棠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复杂的难受过。诚然,她幼时身子骨确实弱,靠汤药疗养,到如今已然痊愈七八成,与常人无异。
    情节将书里的戚棠描写得太凄惨,虽然也算咎由自取,可书外的戚棠还是觉得哀愁。
    不光因为同名,也许还有些别的,让她心脏觉得沉重的因素。
    情之一字,沾上真是可怕。
    还好只是梦。
    ***
    时辰到了,晨钟轻响。
    戚棠抬眼看了看透过薄窗的天光大亮,捋捋鸳鸯袖和短褂,将腰间的平安符系好系牢,抬手推开房门。
    房门外穿杏色衣衫的小丫鬟小跑迎了上来。
    酒酒一弯月亮眼,道:小姐!
    戚棠道:酒酒!
    酒酒一路小跑,微微笑着站定在戚棠身边,小姐今日醒的真早。
    她一边说着一边帮戚棠捋顺后肩有些乱的长发。
    往常酒酒溜下山买好东西,还需到房间里再叫戚棠几声,戚棠才懒懒散散起床,每日都在迟到边缘试探。今日已然梳洗完毕。
    还不是被个梦吓的!扰她清梦!
    戚棠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晦气,耸动鼻子哼了一声,抿唇不想讲话,任凭小丫鬟给她捋长发、理钗环。
    酒酒不闲道:听说衡中君快回来了。
    晏池,字长缚,人称衡中君。
    师门内,戚棠最怕晏池,也最亲晏池,于戚棠而言,是亦父亦兄的存在。
    这次却不如以往的欣喜,戚棠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看天深沉道:是啊,快回来了。
    察觉戚棠情绪,酒酒眼珠子好奇地转:衡中君回来,小姐不开心吗?
    往日她家小姐总是最欢喜的,几乎能从早上期盼到晚上。
    戚棠皱眉,自己也难以形容当下的矛盾感受:也不是不开心,就是
    就是觉得怪怪的,不好说。
    话没说完,戚棠又叹了口气。
    这个梦对她的影响,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强烈,做什么都能联系到某些恐怖的字眼和情节。
    太糟心了!
    3
    第3章
    纠结不出个所以然来,戚棠耸肩莞尔,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劲,坦白道:说不上来。
    就只是内心最纯粹的感受。
    她并不如从前那样欢喜。
    那个梦有着无与伦比的真实感,真实到连月光照在身上都沁凉,戚棠指尖仍有触碰囚笼石壁残留的凉意,于是心有余悸。
    她第一次在梦境中看到自己死去,死得凄惨又冷清,还是因为对师兄爱而不得。
    戚棠想想就来气,又气又委屈。
    酒酒不知道戚棠梦中境遇,只是觉得也正常,她歪头看着自家小姐,理所当然道:可能是因为衡中君回来了就要检查小姐的课业
    而衡中君不在这月余,她家小姐新墨未拆,只顾着嬉笑玩闹,更别说什么提笔习字,谈何课业!
    而且授课的老先生们碍于戚棠小阁主的身份,对戚棠上课走神发呆睡大觉都睁只眼闭只眼,除了衡中君,倒还真没人特意纠正戚棠错误的学习态度。
    戚棠震惊:啊?!
    对哦!还有这回事!
    戚棠只顾着纠结梦境,忘了这茬,眼下被酒酒一针见血地指出缘由,惊愕地瞪圆眼睛。
    酒酒话没说完,就对上了戚棠囫囵睁大的圆眼。
    酒酒想,她家小姐大难临头的表情真鲜明。
    戚棠苦着脸。
    酒酒想笑。她就该知道自家小姐一早便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忘得不能再彻底了。
    大惊过后的戚棠愁得眉尾都耷拉,一双圆眼苦兮兮的蹙着,她愁愁地看着酒酒,难过地拉长语调:啊,我忘了,怎么办?
    戚棠忘了。
    她真的真的忘记了。
    忘得真的真的非常彻底。
    虽然记得也不一定照做就是了。
    临别前,晏池告诫戚棠,说要好好听课习字、修习心法。
    他道:勤能补拙。阿棠,我此去最多一个月,课业勿要懈怠。来时,我要查的。
    彼时清风徐徐,日暮西山,戚棠拍着胸脯向晏池师兄做保证。
    戚棠仍能回忆起她当时候是如何的信誓旦旦。
    她说:阿棠定然不辜负师兄期许。
    而今言犹在耳。
    完了。
    戚棠仰头看天,有些苦涩。
    事已至此,临时抱佛脚也不可取。晏池师兄的小鹤传信说他午时能到,而眼下距午时不过几个时辰,什么都来不及。
    戚棠企图垂死挣扎的念头轻轻抬起又重重放下。
    极快的开始安慰自己。
    戚棠想,不就是罚跪祠堂!不就是抄写经书!
    从小到大,一回生、二回熟,她来来回回跪过那么多次,祖宗的灵牌都看了上千眼,抄写的稿纸叠在一起,都能堪比长篇巨作!
    她怕什么!
    如此这般,颇为激烈的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戚棠逐渐自信起来对啊!她都熟能生巧了!她怕什么!
    于是,小阁主从战战兢兢到死猪不怕开水烫只经历了须臾的思考。
    很快,酒酒看见本来很纠结的戚棠稍许释怀了的面孔。
    虽然小阁主还是唉声叹气,但是她叹着气说:小事,小事。
    酒酒想,她家小姐总能这样毫无用处地自我安慰。
    她想继续顺着话题劝慰自家小姐,抬手却碰到了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忽然记起什么,忙从袖兜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红油酥饼,热乎乎地递给戚棠。
    酒酒欢喜笑道:小姐,给。
    这是小姐爱吃的。
    她大早下山给戚棠买回来的。
    本就所剩无几的担忧顷刻荡然无存。
    戚棠惊喜呀了一声,弯弯眼眸,伸手欢快地接过酥饼,香气扑鼻。
    酒酒真好!
    戚棠垂眼觊觎酥饼的样子很讨喜,张嘴咬了一口,红油酥饼皮薄脆,内馅软烂,沁甜的滋味席卷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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