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涣轩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时哆嗦,连表情都忘了。
    要知道,方外宫的阵法一向震慑十洲,此阵若是少宫主来,可解,素商来,也可解,但白帝怎么可能会如此轻而易举的……
    “我是不善阵法。”只见楚扶昀捻诀念咒,一拂袖,所有符文全部烟消云散,“但她会的东西,我到底也会个一二。”
    袁涣轩在电光火石间如遭雷殛,神情是极度的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谁?”
    楚扶昀站定了,他一抬手,手中七杀枪的枪尖直抵袁涣轩的心脉命门。
    然后,他笑着,反问了一句。
    “占了她师兄的身份这么多年,就从没打听过,她因何如此在意兄妹情么。”
    袁涣轩被这石破天惊的话砸的宛如五雷轰顶。
    冷汗一颗一颗从额间淌下,连剧痛都顾不得了,因为他忽然根据过往数十年的细枝末节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荒诞的可能性。
    楚扶昀轻轻地,笑了。
    “自然是因为,她有一位,真正的师兄啊。”
    缓缓一推,长枪枪尖没入袁涣轩的心脉。
    “十二年前她落入你的陷阱,受了苦,受了委屈。”
    楚扶昀看上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今站在阴影里,却超然出尘。
    “我这个当哥的。
    自然要为她,讨个说法。”
    袁涣轩面色惨白。
    他万万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素商宫主的座下,真的只有暮兮晚这一位弟子吗?
    这一消息宛如当头棒喝,劈得他神思彻底崩溃,连所有的剧痛都忘了。
    他终于知道这么多年,她对他的信任为何来得这么轻而易举了!
    移情。
    素商宫主的座下一直有着另一位弟子。
    一位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的弟子,那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兄,同出一门,比任何客套关系都来得更紧密,更不可分割。
    她将对“师兄”的情愫,投射了一部分在他身上。
    他一直浑然不知,甚至沾沾自喜。
    他喜欢她吗?
    喜欢。
    毕竟她美丽又灵动,出身高贵,没办法不喜欢。
    但这份情愫到底太微不足道了,比起王权富贵,比起功名利禄,感情这种东西不得不往后排。实际上,他也确实仗着她师兄的身份一路青云直上,仙途顺风顺水。
    欠的,都得还。
    而如今,这位真正的兄长,要来向他一笔一笔讨回来了。
    楚扶昀长枪一挑,劈筋断骨。
    但袁涣轩已经彻底没了挣扎的意图,甚至万念俱灰,更甚至,他感到一丝后悔。
    但凡他真的留意过她的心情,就能看得明白她的善意。
    她曾对他有着最大的包容,她年少时,也曾跟在他身后说些好听的话,试图逗这位“师兄”开心,也曾坐在树下,目不转睛地陪着他练剑习武,不遗余力地夸赞他。
    哪怕到最后他意外杀了她,只要他肯给她一个像样的解释,她都可以一退再退。
    袁涣轩忽然想起在仙彩楼上他与她之间的对峙,暮兮晚那时对他说——你我之间,你一厢情愿,我认错了人。
    那时袁涣轩对此不以为意,他认为既然“对的”人从未出现过,那“认错”一事就无从谈起。
    然而事实上,竟然真的是他一厢情愿,而她认错了人。
    她真的,“认错”了一个人。
    “对的”那个人早就出现了,一直都在,从来都在她身边。
    只是谁也没认出来而已。
    袁涣轩仰躺在地上,一地鲜血,七杀枪的枪尖彻底没入他的身体,他思绪也在这场滔天疼痛中一点点涣散,精神崩溃,理智全无。
    数十年的苦心谋划,经营的身份地位,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楚扶昀平静地看着这个人类的生命力一点点杀灭,化作灰烬。
    他收了枪,转身,离开了。
    ……
    与此同时,千洲,方外宫。
    寂静的仙宫大殿中,裴安真君站在星象仪器前,神情寂冷。
    跪了一地的仙人战战兢兢,其间,看上去地位最高的那位仙人恐惧地开口了。
    “真君,我们该怎么办?”
    裴安笑笑:“死了个人而已,别慌。”
    仙人崩溃:“另一半长明无望寻得,白帝出入千洲仿佛无人之境!他要拿下千洲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才是压迫他们的,最悬在头上的恐惧。
    裴安看了他们一眼,笑道:“白帝是长明下凡,他自然也如其他星辰一般有着同样的弱点啊。”
    留天阵。
    这道专门针对星辰的,最狠辣绝情的阵法。
    “但,但是……”仙人们不解其意,“寻常留天阵,哪里困得住长明星君?”
    裴安笑:“所以,要困住他的,自然也不该是寻常留天阵。”
    他语气不疾不徐,仿佛一位钓了很久鱼的渔翁,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可以收杆的时刻。
    裴安道:“帝微垣一役,我们真的惨败而归,一无所获吗?”
    当然不可能。
    千洲大费周章占了帝微垣数月,自然不可能什么手脚都没做。
    比如,他在那儿,留了一道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的,广袤无际的留天阵。
    长明星君早已身处留天阵中。
    谁也不知道。
    ……
    楚扶昀回到仙府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仙府空无一人,他轻轻叹了一气,换了衣衫后洗去了身上所有的血腥气,转身进了厨房。
    小半个时辰后,暮兮晚同长嬴一道回来了。
    “好香!”她眼睛一亮,着急地小跑了几步,连将抛在身后的长嬴都顾不得了。
    在推开院门的一瞬间,璀璨阳光下桂花飘香,抬眼,只见楚扶昀正倚站在厨房门边,袖子还挽着,淡淡地望着她,唇角却扬着,最是身长玉立,非凡尘俗相。
    “洗手,吃饭。”
    他笑着,轻斥了一句。
    第82章 此生却无关风与月可我爱你。
    一顿早饭,吃得清淡。
    开满了桂花的院里架起了小桌小凳,白粥就青菜,粥上撒着槐花,时令的新鲜小菜,暮兮晚抱膝坐在矮凳上埋头吃得专注认真,是小时候长年挨饿留下的身体本能,吃什么都很珍惜。
    “比素商的手艺,还是差点儿。”
    有幸沾光蹭饭的长嬴挑挑拣拣。
    埋头吃得香喷喷的暮兮晚一愣,茫然地抬头看着师父,唇畔还沾着米汤。
    差点儿吗?她怎么觉得差不多呢?
    长嬴大言不惭:“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下厨只就着你了,都不照顾其他人口味的……”
    楚扶昀微笑。
    他缓缓欠身,先用一方手帕将师妹唇边的米汤拭干净了,然后温文得体地站起身,走到院边立着兵器的栏里,随手,优雅地抽出一柄长枪。
    长嬴面色一变。
    长嬴撒腿就跑。
    楚扶昀持枪一横,掀起一院桂花秋风。
    打起来了。
    暮兮晚目瞪口呆,连忙拖着板凳搬着小桌端着早饭撤退至屋檐下,继续捧着碗一边吃一边看打架。
    俗称看热闹不嫌事大。
    楚扶昀当然对长嬴有气。
    为了那半颗星星,他早就想揍长嬴一顿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半颗星星竟一早就被长嬴送回了三十三重天,送回去就算了,还一声不吭的谁也没说,让楚扶昀为此事熬了许久。
    天知道为了这半颗星星,他与师妹之间平白生出多少误会,差一点儿就解释不清了。
    长嬴对此直呼冤枉。
    他在将自己的三株本命神火赠予那丫头后实力大减,在送丫头去了素商那儿以后不得不找个地方闭关沉睡,又哪里知晓后面一百余年生出的弯弯绕绕。
    “你大爷的混小子……”长嬴逃得气喘吁吁,骂道,“拐了我家丫头不说,如今更连我都打上了。”
    又是一道枪风横扫,长嬴骂骂咧咧躲闪不及,在地上摔了一跤,楚扶昀这才收了手。
    楚扶昀没动真格,要是他将长嬴伤个好歹,不用说,他师妹一定会泪眼汪汪地跑来为了长嬴求情,要再伤重点儿,师妹只怕还会去嘘寒问暖,将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夫君完全抛之脑后。
    果不其然,他刚收了枪,师妹就放下碗筷跑过来,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扯着他的一片衣袖。
    “别……别打师父。”
    声音很低,底气不足。
    楚扶昀阖目,轻轻叹了一息,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当年那碎片离开他身上时,就不该无动于衷地任由它兀自择主,他就该跟着那枚碎片一起走。
    这样,当年早一步遇见她的人,就是他了。
    这样她的生命里也就完全不可能有长嬴或素商什么事儿,他会成为她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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