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兮晚那时以为他在同她说笑,义正词严的拒绝了,她说她只想躺平偷懒坐享其成。
    谁知道,那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连出兵都是用了她的名义,就为了让她在接手这这些后,走的更顺利一点儿。
    混账。
    暮兮晚想骂人了,他可真会当哑巴,将一切瞒得不露分毫破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泻,楚扶昀依旧没有任何要醒的征兆,暮兮晚整军经武,在有了仙骨以后甚至还可以亲上战场,处理起事也就更得心应手。
    暮兮晚差点儿都快以为仙骨一事儿也是他算好的了!
    他太可恶了,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她想,楚扶昀甚至还不如那半颗长明碎片呢!起码那碎片还知道穿过银河拼命下凡来找她呢。
    他就只会让她天天提心吊胆,只会让她天天念着他。
    以前她是念着他的喜欢,后来还得念着他的平安,将军的占有欲一旦发作,什么道理都不讲。
    又捱了几日,捱到神农岐率人来回消息。
    他们说,同辰天阁主一起,确认了最后一处留天阵的所在。
    暮兮晚心里一紧,问道:“在哪儿?”
    神农岐单膝跪在地上,迟疑了片刻,抬着头谨慎地答道。
    “就在这儿。”
    暮兮晚愣住了。
    神农岐说,辰天阁主之所以一直卜算推演不出最后一处留天阵所在,是因为……它太大了。
    有多大呢?
    它用了数十年铺设,覆盖了数十万余里山河疆土,帝微垣一役他们借机在白洲动了手脚后,这一道留天阵彻底生成,径直囊括了整个千、白、东三洲。
    换句话说,人类如今以天下为牢。
    就为了囚住长明星君。
    暮兮晚怔了怔,她终于恍然大悟一般明白,怪不得她压根察觉不到此阵所在,怪不得楚扶昀明明想到了方外宫要以留天阵困他,却也无计可施。
    天下为牢。
    他没地方逃的。
    暮兮晚两眼一黑,声音沉了:“就这么让方外宫得逞了?方外宫的人铺阵就铺得这么轻而易举?”
    以天下为牢,这得搭了多少人力财力进去,涉及了多少势力进去,方外宫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用天下山河搭了个笼子,抓住了这颗星星。
    神农岐额间淌了一颗汗,心里也感到可怕。
    他一字一句禀告着:“东洲与帝微垣一样遭了算计,但除此之外,一路上其余各界的洲城仙府几乎都默认了方外宫的行径。”
    人类厌恶长明星君。
    不为别的,就为他是杀星下凡。
    这位星君大人随手就可更易天下兴亡,对此,无数人盼着他回去,他不走,甚至还想推翻原有局势收复方外宫——那就只能困住他、杀了他,强行让他返回三十三重天了。
    暮兮晚闭目,深深呼出一口气。
    神农岐见她眉心紧锁,也无比担忧:“少宫主……我们该怎么办?”
    暮兮晚也想问问自己。
    该怎么办?
    长明受困,这盘以天地为牢的棋局下一步,她该怎么走?
    “你去请红鸾,让它前往两界川,衔一株‘怀梦草’带回来给我。”
    暮兮晚指尖捻了捻,她想,必须想个法子喊醒楚扶昀。他不能这样一直沉睡下去,他沉睡,就意味着与方外宫对弈的局势一定会被掣肘。
    楚扶昀要真化作原型失去所有自我意识,长明与荧惑双双落入方外宫手中,她就翻不了盘了。
    得让楚扶昀醒过来。
    “还有,你遣人去知会虞辞殿下和封敛阁主,既然已经确定最后一处留天阵在哪儿,那就毁了它。”暮兮晚静了静,又下了一道令。
    留天阵不算旷古难题,要破它一是得毁阵纹阵符,二是得毁掉阵眼。
    前者不算麻烦,困难的地方在后者——这座拿天地山河铸就的囚笼,阵眼到底在哪儿?
    必须想办法找出来。
    神农岐也明白兹事体大,当即领命而去。
    傍晚时,红鸾就衔来一株怀梦草。
    它将开着粉花的小草衔在暮兮晚手心,颔首低头,诚恳道。
    “小晚,取草时我遇见了负责掌管梦境的梦神,梦神说,想入梦唤醒一个人不是易事,因为梦境会揭露一个人的过往记忆,受潜意识的影响。
    也就是说,梦中的长明星君一举一动都或许出自他的下意识行为,您身处其中,请万万保重自己。”
    红鸾说罢凝了道法术,只见一条轻飘飘的红线系在她与他之间,牵在两个人的手指上。
    “若有任何危险,我会及时将您从长明星君的梦中带出来。”
    暮兮晚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静了片刻后,她点头答了一个好字。
    她拉了把矮凳坐在床边,就像上一次守着生病的楚扶昀的那样小心地栖在他身边,睡着了。
    ……
    白色光芒翻涌,天地变幻。
    暮兮晚再睁眼时,被四周的景象吓了一跳。
    金戈铁马,硝烟战火,连空气里都飘着血腥气。
    此时是天归初年,镇厄之战后人间各方势力为争权夺利挑起了十洲战争,暮兮晚打量了一圈四周,发觉自己正身处不知哪座被攻破的城池,正混在一群流民堆里。
    她刚想找个人打听点儿情况,就听见人群里一阵哭嚎,战战兢兢地喊道。
    “杀……杀星来了,杀星要屠城了!”
    暮兮晚循声抬头,只见长街上血流成河,萧条的秋风卷起枯枝败叶,人们战栗恐惧地望着一群井然有序的仙兵持着剑戟兵器进了城,崩溃绝望。
    在尸山血海,阴谲鬼道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天光如雪落了一地,这个人银盔白甲都浴了血,黑红的血顺着他的兵器一滴一滴淌在地上,蜿蜒出血泊。
    他看上去半是凛冽,半是疲倦,苍凉的眸光暗暗垂着,站在大雪一般的天光里,犹如深秋中最萧瑟寂寥的风。
    人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暮兮晚愣了,一时间忘了所有表情,甚至忘了喊他。
    城中活着的百姓齐齐跪了一地,他们畏惧绝望,近乎理智全无,若是可以恨不得当即就逃。
    但谁都知道,在这位从金戈铁马中而来的将军面前,逃是最没用的决定。
    百姓们磕头求饶,他们怕这位将军屠城,怕他杀生。
    楚扶昀看上去累极了,眼帘垂落,神情也冷恹。
    似乎是见到跪了一地的黎民百姓在不停叩首求饶,他尽全力地笑了一下,很浅。
    “我……没想屠城。”
    半晌,他低着声音这样说了一句。
    “你们不必这样。”
    没人信他。
    越来越多的百姓依旧自顾自跪了一地,哆嗦着磕着头,他们继续哀求这位神通广大的将军放他们一马。
    楚扶昀慢慢走近长街,漠然地经过了周围跪了一地的人,他不想吓着人类,因而身上杀气都尽量收敛了,可没办法,他身上的血太多了,死在他枪下的亡魂也太多了。
    “我没想屠城。”
    楚扶昀低着声音不知在向谁说话,可是,哭嚎声太大,风太大,轻而易举就把他的声音湮没了。
    “我应召下凡是为止戈,我从没想过……滥杀无辜。”
    可是,没人信他。
    茫茫然偌大一个世间,没人信他的话。
    楚扶昀走了半天,直至天光一晃,再抬头,就这样蓦地与站着发愣的暮兮晚四目相对了。
    暮兮晚也哑巴了,她心里压根没想好说什么,谁能想到一入梦就刚好碰上楚扶昀攻城平乱呀!
    “将军……”她干巴巴地试图打招呼。
    楚扶昀现在认不认识她?按照红鸾的说法,梦中人的一切行为都出自潜意识,他应该是不认识她的。
    她该怎么办?要不要学着其他百姓一样先跪下再说?
    暮兮晚的思绪颠三倒四,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忽觉身体一轻,轻轻
    飞了起来。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抬眸一瞧,竟是楚扶昀抬手施了道法术,法术就像拎一只鸟儿一样拎着她,将她施施然就拎到了他身前。
    近了,她撞着他陌生的目光,顿时确定了此时此刻的他确实是不认识她的。
    但他既然不认识她,又将她拎过来干嘛?
    暮兮晚目瞪口呆,可下一瞬,更让她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只见楚扶昀不知从哪儿变了件干净鹤氅出来,十分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地往她肩上一披,甚至还破天荒的弯腰欠身,亲自为她系着她衣襟前的带子。
    “秋日里风大,别凉着。”
    他看上去很严肃,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儿一样。
    暮兮晚简直不可置信,她压根没想到楚扶昀见到她的第一眼竟最在乎这个!
    “你认识我?”她惊愕不已。
    楚扶昀慢条斯理地为她系好鹤氅的带子,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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