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川蜀男儿窝囊,一辈子在山沟沟里面,可是打仗来光脚不怕穿鞋的。
    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是国难时候,多少四川男儿只能魂归故土。
    又是夜幕降临。
    已经打两天了,上面下死命令,明天必须拿下来,必须拿下。
    军令如山。
    他也想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没有几个人是完整的了,都是带着伤的,甚至一口热汤饭都来不及吃。
    “军令如山,我们军人上了战场就是一杆枪,指哪儿打哪儿。”
    “我还能做什么吗?”
    “不用。”
    “我给大家拍个合照吧。”
    地上的人都在休息,很安静,很安静,听到拍照,很多人其实都没拍过照片。
    “晚上能看清吗?”
    有人问。
    “能看清,就是等我洗把脸去。”
    “我也去洗把脸。”
    “那照片到最后能洗出来吗?”
    “都别急,今晚不能动,好好休整,明天早上五点进攻,咱们四点半拍照,大家伙洗把脸,干干净净的。”
    “那敢情好,不然姑娘们都不认识俊小伙子。”
    伸伸就抱着相机,坐在门口那里看着。
    他想守着一会儿。
    有人在站岗,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听说,你是来找你老婆的。”
    “嗯。”
    “瞎搞,这样子哪里能找得到,年轻人就是胡来。”
    看伸伸脑子就坑坑洼洼的,站岗的人是老连长,侥幸还活着,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
    这里原本没有人来的,结果有个傻帽儿青年扛着相机来了,说是来写报道的。
    没有人顾得上这个傻帽儿青年。
    更何况他是来找老婆的。
    老连长想卷烟,没有烟叶子,最后只能揪着地上的草叶子,半天咂摸不出来一口。
    “不是胡来。”
    “怎么不是胡来的,你打枪也不会,明天我们任务完成了,战争就快结束了,到时候你再去找不行,在人家地盘上,找个人大海捞针一样的,一点线索也没有。”
    “有线索。”
    “什么线索?”
    伸伸自己看了看天,还是没有星星,“我知道,她肯定往北走。”
    “兴许躲着呢,又兴许下飞机就给当间谍处理了,不动最好。”
    “不会的。”
    伸伸那么笃定,说的老连长多看他一眼,你说不会就不会,你说她往北走就会往北走,这里已经是最接近南边的地方了,是火线,嗤笑一声,感情怪好的。
    “那兴许,明天她就找到火线来了,你得让她命大一点,不然流弹能给她打成窟窿眼。”
    “不会的。”
    伸伸还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态,不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人不在了,但是他没有那种感觉,如果西爱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感觉。
    因为,他对她的感觉,大概就是像是天空对星星一般的,在的时候那么闪,那么亮,那么的璀璨多人,那么的引人注意。
    如果不在的话,那依旧是很深很沉的很不能对人言的,所有仰望着都看不清楚的那种感情,就像是现在,此时此刻,那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
    安静而深沉。
    就那样静静的等待着,深沉着。
    这是他的爱人。
    如果能遇见,我不后悔走这一遭,受这样的罪。
    如果不能再遇见,我亦不后悔,我的人生在这里遇见了其他的意义。
    他不后悔来这里。
    如果你很绝望,如果你现在感觉失去了所有,失去了一辈子最值得的人,从而觉得绝望,觉得麻木。
    也不要悲哀,也不要消极,你要继续走,一个人也要缓慢的走过这以后将会是漫长的一生,即使你找不到现在人生的意义。
    他找不到张西爱,他想,以后自己应该也会活的很好,像是其他人一样好,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西爱了。
    就像是,你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再看不见漫天的星光。
    黑夜里面,一人独行,踽踽行路,一切静默。
    凌晨两点,越军突袭。
    老连长手里的烟头吸了一晚上,一堆的纸头儿,“第一纵队,上——”
    “第二队……”
    歇斯底里的喊。
    旁边的人落雨一般的过,伸伸一下子就站在了最后面,他拿着相机,想拍,可是又放下来。
    他才突然觉得,也许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手里面拿着的应该是一把枪,一颗手榴弹,而不是相机,不是手里的钢笔。
    终究是,所有人没有等到凌晨进攻的消息,越军夜袭,所有人已经是七零八落,谁也记不得要拍的那一张合影。
    终归是,再也没有一张合影了。
    又抵抗住了越军的一波进攻,这是疯狂的反扑。
    消灭一二七,活捉张万年。
    这是越军的口号,越战总指挥张万年将军,早年曾经到越南学习抗美战争经验,累积经验深厚,127师长,战术非凡。
    老连长笑的鬼一样的,自己撕扯了纱布把腿给包扎,“还想活捉张万年,美的他们,有老子在这里顶着,谁也不能反攻回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对儿。”
    伤口刺刺的冒血,他咬着牙,活像是敌人在面前,那股子劲儿啊,真的是劲儿。
    “各队报数——”
    自己还能撑着棍子站起来,各队报数。
    当将军的,从来不怕伤亡。
    但是当将军的,每每总是无端落泪。
    “今天要是拿不下来,老子头扭下来给这帮孙子当板凳。”
    老连长咬着牙,今天必须拿下来。
    “伤亡惨重,要怎么拿下来。”
    “拼命。”看了伸伸一眼,毛头小子,“你记得机灵点躲着远一点,别给越军倒贴人,到时候谁都顾不上你。”
    看着伸伸,就跟看学生伢子一样,往后站,站的远远儿的,等打赢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去。
    “能不能休息一下,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太累了,战士们都太累了。”
    结果老连长一挥手,拍着桌子指着伸伸的鼻子就骂,“你懂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打不下来,今晚我们就得给这帮狗日的端了。”
    他伸着手指点着伸伸,一字一顿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想着休息,等着当俘虏。”
    今天他不打下来,今晚越军就还会偷袭,就还会干。
    敌军人多我们少,耗不起。
    所以得打。
    不仅打,还得赢。
    前线要是输了,你要后方怎么办?
    打这么久了,才打到这里,付出了多少?
    你说退就能退的?
    你退了,你怎么对得起攻占每一厘米付出生命的战士们呢?
    拖着身体地上的血痕都几米长啊,都要往前爬进攻啊,你怎么有资格说退,说不要了呢?
    伸伸眼眶涩的发疼,脸紧绷绷的,他在纸上缓缓的写下来,“我们的疆土,每一厘米,每一公分,只有战士才有资格分割。”
    分疆裂土的事情,侵犯我国土的事情,谁说了都不算,战士才有资格。
    他们在这里要进攻,要抢占高地,然后切断四号公路,阻击敌人三三八师西援,给后方创造最好的时机。
    西爱走很久,很久,但是她回头,才发现走一点,脚步很沉重。
    虎子看着那两个箱子,“姐,我们还带着吗?”
    “你说呢?”
    “带着,我活着就带着。”
    “对,一定要带回去。”
    西爱说话都费劲,没有东西吃,没有水,这边的生水不能喝,因为多沼泽瘴气,会死人。
    她看了看太阳,刚刚升起的样子,逐渐灿烂,多日难得的晴天。
    “你听到了,炮火刚刚很密集,证明进攻很激烈,这就说明战事胶着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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