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问起这句话开始,禾筝就开始进入了漫不经心,敷衍着回答的状态。
    她低着头,拨弄着袖口里跑出来的线头,想拽掉,可纤细的绳勒着手指又很疼。
    像她跟魏业礼这段关系一样。
    是亲情,也有怨恨仇恨。
    拉扯掉会疼,留着,又觉得心烦。
    静谧了许久。
    禾筝才想到回复魏业礼上一句话,“挺好的,没你们阻拦,能不好吗?”
    冷嘲热讽的工夫。
    她有一半是跟季平舟学的。
    也练就的炉火纯青了。
    可实在不应该拿来对付有血缘关系的人,这点她也明白,但又忍不住。
    话到了嘴边,怎么可能收的回去。
    “你还怪我……”
    魏业礼没用疑问句,而是虚虚浮浮的肯定,“……之前,是因为舟儿有难。”
    “他有难,我就要抛弃他吗?”
    本不是来吵架的。
    可既然谈到了季平舟,禾筝就不能任由魏业礼随便诋毁,贬低他。
    魏业礼很识趣。
    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些事,不用问的太明白便通透。
    不再提起季平舟让禾筝恼怒,他转而,温情地聊起了孩子,“身体怎么样,季家的保姆有好好照顾你吗?”
    “挺好。”
    不提季平舟。
    她的话又变少。
    “起名字了吗?”
    禾筝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垂,去拨弄那根细线,“……季家的人会起。”
    “这种事,你跟舟儿两个人做主,他们不敢说什么的。”
    也许是自己这些年也存了不少委屈。
    禾筝面上浮起冷霜,终于爆发,“我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起。”
    这是在暗示着怪罪他。
    魏业礼眼底布满红色血丝,酸涩感比器官里的挤压感跟更严重,“……是,怪我。”
    “不怪你,怪我自己。”
    怪她没投个好胎。
    遇见季平舟,她才明白,好的家世有多重要。
    “当时的情况……”隔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恩恩怨怨,错过,魏业礼其实都不想再提起,可他又太向往禾筝的原谅,所以不得不为自己求情,“当年,我不是故意抛下你们的。”
    线头缠在禾筝的手指上。
    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表情,神色混乱着,“你让我在季平舟遭难的时候抛下他,难道不是因为有经验了吗?”
    “筝儿……”
    “这件事我已经不怪你了。”
    她说的是实话,眼底的水波深邃,没有波澜,声线也一样平静,“他们说你受伤是因为帮我进季家的门所以被报复,不管怎么样,我得说对不起。”
    要怎么挨她的骂都没问题。
    可她这么说,魏业礼才最心痛,“别这么说,我是你父亲,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要道歉。”她是很认真的,“因为我心里还没把你当父亲。”
    这话说出来伤人。
    魏业礼也是知道的。
    但亲耳听见,冲击力还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没资格请求你们的原谅。”
    仿佛看到了即将走到终点的生命,回首去想,这一生在禾筝身上的亏欠,仍然是他为之遗憾的事情,望着天花板,那束冷白调的灯光落在魏业礼脸上,他眨眨眼,热泪涌动。
    “那时候我被叫回来,回来前答应了你母亲会回去接她,当时并不知道有了你。”他喘口气,心脏像针扎似的疼。
    可不管多疼。
    都要说完。
    “后来家里需要我跟小绪的母亲结婚来维系利益往来,”魏业礼将自己不看回首的往事摊开,满是难堪,“我就结了婚……没多久,才知道了你的存在,有寄过钱,寄过信。”
    他却不知。
    那笔钱才是最羞辱人的东西。
    甚至在此之前,魏家人曾经悄悄安抚了付韵,又一手安排了禾筝的身世,强行让她成为方家人,姓了方。
    当初的罪孽放到现在。
    魏业礼再想让禾筝恢复魏姓,是不可能了。
    听完这些,禾筝兀自笑出一声,是自嘲,“这下我明白了,我幸运多了”
    “舟儿有担当,不会像我这样,他会好好待你的。”
    “是。”
    他的好,早就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楚的。
    禾筝心中一块温暖地,都是季平舟用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要保证她的安稳。
    而魏业礼,在她而言,不配提季平舟的名字。
    也是后来,禾筝才知道那次被程家树带过来,让季平舟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就为了见她一面,甚至还给魏业礼下跪过,磕红了头。
    魏业礼不该如此。
    所以她挺恨他的。
    至今不变。
    魏业礼看的出来,却不揭穿,“我想我应该能挨到你们的孩子出生,到时候我能看看他吗?”
    他这话问的足够卑微。
    禾筝却没有办法回答,她有多想拒绝,也都写在了脸上,“你当年也有这样想看我吗?”
    “想。”魏业礼承认,“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也想让你看,但我也过不去这道坎。”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做。
    禾筝的棱角如此鲜明却又锋利,不给任何伤害她的人一点机会,哪怕魏业礼奄奄一息了,她也不会真的原谅他,顶多是同情。
    这次见面,他也知道了。
    年轻时犯下的错,到现在才知道忏悔,已经晚了,也不可能得到原谅了。
    -
    见过魏业礼出来。
    季平舟没有问禾筝他们都聊了什么。
    对这件事,保持着根本就不清楚的心态,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心都扑在让她安胎这件事上。
    禾筝吃不了有腥味的东西。
    他就研究味道好又有营养的,天天缠着人教他做东西,以前煮个饺子都会煮烂的人,现在也会煲汤了。
    禾筝沦为他实验的小白鼠。
    每天被按着尝各种吃的。
    好吃的季平舟就会留着,不好吃的,一概删除。
    他自认这样也温馨快活,只要能陪着禾筝,就没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季舒来之前没打招呼。
    还带了其他人。
    按过门铃,还是保姆来开门请她们进去时,季平舟才煮完鱼汤,厨房内没被抽油烟机抽走的是香味。
    房间内弥漫着这股鲜香味道,难以消散。
    季舒闻到,下意识感叹,“阿姨,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都快超过我们家陈姐了。”
    保姆给她们拿了鞋。
    笑容也是欣慰,“哪儿呢,这是舟儿在煮汤,可不是我。”
    空气几分凝固。
    季舒回过头,和带来的女人四目相对,“舟哥还会煮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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