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禁不住笑了,说道:“那我们开始论道吧。”
    他说话间,在这天河边上,响了一个霹雳。
    一场瓢泼大雨,无端下了起来。
    转瞬间,周清身边的场景变幻。
    这里像是首阳山,又不像是首阳山。
    天地间,孤零零地好像只有一个人。周清睁开破妄法眼,雨水遮挡的视线一下子清晰不少。
    按理说,他早就过了畏惧风雨雷电的年纪。
    此时此刻,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不安来。
    追根究底,这些并非对风雨雷电的畏惧,而是来源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
    他现在太孤独,太寂寞。
    他如此,道也如此。
    太清论道却不言,而是直接让周清感受最深层的道。
    这种寂寞,并非任何亲朋故旧所能慰藉。
    天地山川,雨水如线,这些都具有无法言喻的自然规律之美。任由周清用破妄法眼洞悉真实,看到最动人的一面。
    他能看到,一滴雨水中,有数十上百万个微小气泡,旋转生灭,排列组合,其实比一個修道者毕生的经历都精彩百倍千倍。
    人一生之微渺,当真如尘土也,甚至还不如。
    当一个存在认识到这些大道无情运转的规律,并成为其一部分时,那么人世间的情感,是否显得多余?
    太上忘情。
    面对如此之道,情之一物,如何能不忘?
    雨势愈发地急迫起来。
    …
    …
    青年旁观一切,他看到雨势急迫时,眼底里有一丝赞赏,也有一丝惘然。
    雨势的急迫,代表周清对大道的参悟,已经来到一个无限接近至高的层次,故而已经能影响大道的运转。
    只可惜,这只是接近,并非真正到了那个层次。
    何况即使到了,又能如何呢?
    青玄、太乙以及他,都对此深有感触。
    直到如今的布局,何尝不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不甘?
    …
    …
    大雨磅礴落下。
    太清静静地负手在山间一处听雨亭里。
    这处亭子昔年应在太乙峰,如今被祂征用了。
    这场论道,无需太多言语的交锋。
    哪怕周清的破妄法眼,此刻也发现不了太清的身影,对于太清所在的身位,完全会无意识地忽略过去。
    周清漫步山道。
    有时候,快如电光石火。
    有时候却慢条斯理,宛如蜗牛爬行。
    在这种快慢地交替中,周清更是在诠释一种动静快慢的道理。
    惊雷闪电,磅礴大雨,都成了周清的一部分。
    由太清大道生出的天象,赫然被周清化入自身。
    …
    …
    太清见到眼前的一幕,没有丝毫惊讶。
    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随口又说了一句:“该你了。”
    …
    …
    周清不知道这场和太清的论道何时会结束,但他想要去最高的地方。
    去山顶,去云间,去看清山的全貌。
    许多年前,周清看到一座山,就会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
    现在,依旧如此。
    在磅礴不息的雨声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牛哞。
    周清止步,闭上破妄法眼,用心灵厘定了声音的来源,然后睁眼看过去。
    在瓢泼雨势中,一个道童骑着青牛从容地行走在山道里。
    道童拿起短笛横吹,笛声急促时,宛如闪电。
    周清听到之后,心脏如同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着。    可是他十分割裂。
    哪怕心脏如此剧烈活动,道体的浑身气血,也波澜不惊。
    他的神魂也安定到了极点。
    刹那间,笛声也从高昂短促,一下子变得波平如镜。
    这一下子的转折。
    令得周清的气血,无端波涛汹涌起来。
    在这时候,周清的心脏,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汲取了所有的气血。
    心如渊海,静水流深。
    动静之道,在周清身上,实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终于,周清和骑着青牛的道童在极为狭窄的地方相会。
    起初,周清以为道童是太清的弟子,如同玄都那样。
    等直面道童时,周清才能深刻体会到,对方身上那纯正无比的太清气息。
    眨眼间,山雨消失。
    周清到底没有走到山的最顶峰。
    眼下的场景再度变幻。
    周清脚下是流转不息的天河,而道童骑乘的青牛化为石桥。
    小小的道童立在桥上,显得神秘异常。
    周清脚尖轻点水面,任由河水淌过。
    “你也是太上?”周清轻轻发问。
    道童摇了摇头,悠悠然地吟了一首诗:“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周道友,贫道东华。”
    东华?
    周清微微讶然,没想到小道童竟然是东华上仙。
    传说中,东华上仙,也是青帝的马甲之一。其转世之身,名声不在青帝之下,那便是道门中论广为人知程度能和观自在相比的吕祖吕洞宾。
    这一身纯正的太清道祖气息,说是太清再世化身也不为过。
    周清:“太清之意如天意,我是青帝,你也是青帝。所以谁真谁假呢?”
    道童淡然一笑:“庄周曾言,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他是感慨,我却以为,白驹过隙之间有无穷妙趣。正如道友见一滴水中的丰富精彩,实是绝大部分修道者都比不上。”
    周清:“所以?”
    道童:“青帝无所谓真假,哪怕只是一刻青帝,只要在那一刻,有无穷妙趣,自也值了。”
    周清:“道祖忘情,但情之一物,哪怕忽然而已,也值得回味无穷。纵然相忘于江湖,也改变不了曾经相濡以沫的快乐。这就是道友想说的话吗?”
    道童:“得意忘言,道友知晓其意,却说出来,那意也失之偏颇了。”
    周清正色:“若有偏颇,也不在言语,而在人心。”
    道童闻言一怔,随即一笑:“何谓人心?”
    周清:“人心自有高低,在实力。你有实力,说的自然对。这场论道,没有对错,只有实力的高低与否。”
    道童:“所以你自然认为,与太清论道,不会赢?因为这关乎实力的高下,力量的强弱?”
    周清微微一笑:“难道不是如此吗?”
    早早认识到实力强弱决定话语权的高低,等于少走亿万劫的弯路。
    如果这个世界不论拳头,道祖又怎会一直高高在上。
    周清又道:“道德经通篇所言,不也是在说实力强弱。天下之至柔,可以驰骋天下之至坚。强弱在于环境位置,却不改变强弱的本质概念。”
    周清字字如刀,劈向道童的内心。
    他不管太清的用意,先将眼前的试道石劈碎了再说。
    与此同时,周清的气势也越来越盛。
    不得不说,他从道童身上,找到了自信。
    道童面对周清的强词夺理,却禁不住轻轻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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