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借此入圣人的眼吗?
    “女史,是有何不妥之处吗?”一旁侍奉着的贴身婢女流珠,见明洛拿着那张经文看了许久,神情似不悦,便谨慎地询问了一句。
    明洛面色漠然地将那纸经文攥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炭盆中。
    “错字连篇,也敢送到圣人面前——”
    流珠:“不知何人竟这般粗心大意?”
    明洛未多言,只道了声:“罢了。”
    流珠便不再多问。
    正摆着茶水点心的两名宫娥听着这番对话,心中了然。
    她们都知晓,女史向来最不喜做事马虎之人。
    但对方抄得错字连篇竟也敢送来,这若是被圣人瞧见,纵然不说受罚,必定也会在圣人面前留下极不好的印象,女史如此也算是帮了对方呢。
    女史向来如此,虽严厉了些,但心肠良善。
    这是宫中之人多年来有目共睹的。
    明洛已在书案后坐下。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已在炭盆中被燃为灰烬的经文。
    她的眉眼间早已恢复了平静,只眼眸深处还余下一丝极淡的讽刺。
    区区一个武将养女,身份低下的外人,竟也敢动此等心思。
    真是不自量力。
    且拙劣至极。
    但如此认不清身份,而心存妄想之人,实在叫人厌恶。
    明洛将视线收回,一张张翻看着手边经文。
    待她全部阅看罢,听闻崔璟已经离开,复才让婢女将那些经文带上,去见了圣册帝。
    “这是各府娘子这两日所抄经文,请陛下得闲时过目。”
    “嗯,放下吧。”
    圣册帝搁下手中朱笔,靠在椅中闭目养神。
    明洛见状遂绕去圣册帝身后,和往常那般替圣册帝揉肩:“姑母日理万机,又要兼顾祈福事宜,本就疲累……今日阿慎却又做出这般荒唐之事,实在是不懂事,洛儿方才已训斥提醒过他,待回府后,想必父亲亦会责罚训诫,这段时日便让他在家中好生反省——”
    她轻声道:“还望姑母能消一消气,保重龙体为上。”
    圣册帝不置可否:“他若能学会反省思过,自然是再好不过。”
    明洛:“他今日也算是长了些教训了……”
    圣册帝想到明谨方才的狼狈模样,闭着眼缓声道:“昨日大典之上,已可见那位常家娘子,的确不同于寻常闺秀……阿慎今日遇到她,也是他运气不佳。”
    这话不好说是贬是褒。
    “这位常家娘子,言行举止确实少见。”明洛手下按肩的动作未停,轻声说着:“从昨日至今日这两桩事来看,其性情亦是个有仇必报不懂退让的,这倒无可厚非,只是行事……终究少了些顾忌。”
    圣册帝依旧闭着眼睛:“看似少了顾忌,然而并不曾给人留下一丝错处把柄可以指摘。”
    明洛按肩的手微顿了一下。
    这是欣赏夸赞吗?
    “李录如何了?今日可又使医官看过了?”圣册帝已经换了话题。
    明洛立即回过神来:“姑母放心,荣王世子昨日只是受惊之下牵动了喘疾,如今已无大碍了。”
    圣册帝微点头:“他身子一向不好,朕本不欲他跟来此处,可他想尽一份诚心,朕亦不好阻止……寺中不比荣王府妥帖,要让侍随与医官多加照料着才好。”
    明洛应下:“是,请姑母放心。”
    此时,有宫娥入内通传:“陛下,喻常侍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喻增行入禅殿中行礼。
    在明洛的示意下,殿内无关的内监宫娥皆退了出去守着。
    喻增为司宫台之首,寻常小事只需差下面的人传个话即可,能让其亲自前来的,多是紧要或不宜宣扬之事。
    “昨日那罪人裴氏所言真假,已经查探清楚了。”喻增道:“常将军府上的那位小娘子,并非姚廷尉之女。”
    “竟不是吗……”圣册帝这才睁开眼睛:“可姚翼私下寻人,想来总不会是假的。”
    “的确有寻人之举,称是替一位故友寻女,虽不知此言真假,是否有不便明言之嫌……”喻增斟酌着垂眸道:“但的确是寻错了。”
    也就是说,找人是真,但要找的人并不是那常家女郎。
    圣册帝会意,微一颔首。
    她并无意插手臣子家事,但正如朝堂与后宫向来紧密相连,臣子的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亦在她需要掌控的范围之内。
    她的眼睛总需要看得更多。
    因为有无数双眼睛也在时刻看着她。
    ……
    午时用素斋时,常阔频频往女儿碗中夹菜:“多吃些!”
    乔玉绵点着头,柔声道:“是啊宁宁,你要多吃些,伤才能好得快。”
    乔玉柏则道:“而且挑水很累的。”
    常岁安:“打人也很累的!”
    乔玉柏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沉默了一下,点头:“是。”
    毕竟将人都打成那样了,想必的确是费了很多力气的。
    又听到此事,乔玉绵欲言又止。
    她想说打人终究不好。
    可转念一想,宁宁打的也不算是人吧?
    那应国公世子,是出了名儿的不干人事来着。
    打人不对,但宁宁打的不是人——
    想通了这一点,乔玉绵突然觉得那就没问题了。
    她也试着给常岁宁夹菜:“来,宁宁吃块笋。”
    她眼睛看不到,只能夹起面前的菜递向常岁宁的方向,常岁宁忙端起碗去接住。
    很快,她面前的碗碟便堆成了小山一般。
    常岁宁有些发愁。
    喜儿在旁看着,总觉得下一瞬自家女郎就要说出有损功德的话来——没肉,吃饭不香。
    饭虽然不香,但常岁宁还是把面前的饭菜全吃掉了。
    午后,她的禅院突然热闹了起来。
    “本是想着常姐姐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便没敢过来打搅……”
    可谁知一转眼就听说常家姐姐不但去了后山挑水,竟还将应国公世子揍了一顿!
    姚夏想到此处,又不禁目露钦佩之色:“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那应国公世子被打呢!”
    “是啊是啊……”
    “常家娘子真是勇猛!”
    跟着姚夏过来的五六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附和着。
    “那应国公世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呢……”有一个样貌姣好的少女压低了声音,忿忿说道:“行事嚣张荒唐,是个色胆包天之辈。”
    “没错,此人沉溺酒色,行事轻浮……乃众所周知之事,论起色胆包天来,放眼京师,唯一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姚二娘子一个了!”有女孩子煞有其事地道。
    姚夏:“呸呸呸,我和他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女孩子们笑闹起来。
    能与姚夏玩到一处的,多是性情活泼开朗,爱说爱闹不在话下,胆子也比寻常闺秀大些。
    有人出于关心小声问道:“常娘子为何会与那应国公世子起冲突?该不是他觊觎常娘子美貌,欲行轻薄之举吧?”
    常岁宁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至少没来得及有。
    想来日后也不敢有。
    “如此便好……”
    “往后常娘子还要小心提防此人才行。”
    “那常姐姐是为何事教训的他?”姚夏好奇地问。
    常岁宁掩口打了个呵欠:“他欺负我一个朋友,他执意要打架,我便只能还手了。”
    一群女孩子们闻言惊讶难当。
    常娘子竟是为了朋友打了应国公世子!
    且打赢了!
    有人又不禁想到那日花会上常家娘子踩虫子的英姿。
    ——常娘子还缺朋友吗?
    常岁宁这个呵欠打罢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
    所以……她今日揍了个人,竟还揍得众望所归了?
    且竟有一揍成名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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