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却愈发担忧:“那女郎一个人……”
    常岁宁打断她的话:“又不是去打架的。”
    说着,随手拿起面前的南珠金钗自己簪上,起身道:“走吧。”
    明后忽然要见她,无非是为前日登泰楼之事。
    但解氏的过错是摆在明面上的,不管明后心中如何看待她,表面上却不可能会对她做什么。
    若是因她“仿照”崇月长公主之风作画,而对她生出了些许“兴趣”,那也无需忧虑什么,兵来将挡,随机应变即可。
    常阔亲自送了女儿出府,低声安抚叮嘱了一番,目送女儿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车马一路未停。
    常岁宁踩着脚踏走下马车,抬眼望向那巍峨堂皇的宫城。
    重活这一回,这座宫阙与明后,她是注定避不开的——或者说,是她选择了不避。
    少女抬脚踏过宫门,襦裙裙摆轻扫过朱红门槛。
    入得内宫门,有一名内监候在那里。
    那内监引着她往甘露殿而去,路上无人时,小声与她道:“喻常侍让奴提醒常娘子几句话……”
    常岁宁目不斜视地走着:“公公请讲。”
    “常娘子不必紧张,待会儿到了圣人面前,只需规矩行礼,少说少问少看,只管答话便是。”
    常岁宁点头。
    “还有便是……”内监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暑气灼人,娘子一路走着难免热燥,还但需定心静气,勿要与人发生口角,更不可轻易与人动手……常侍说了,司宫台今日有要事他走不开,若您同人打起来,他未必能及时赶得过来。”
    常岁宁:“……”
    据她猜想,阿增的原话未必有这般委婉好听。
    她进一趟宫,他倒操碎了心。
    日头晒人,她沿着宫墙下的阴影一路走得不慢,眼看甘露殿便在眼前了。
    第127章 她拒绝了
    常岁宁跟着宫人入甘露殿,先看到了着女官衣袍的明洛。
    “随我来吧。”明洛自走在前面,并未多看常岁宁。
    常岁宁跟在她身后进了内殿。
    殿内摆有冰盆在,另有宫娥持帷扇送凉,入得其内片刻,便叫人得以卸下了大半滚热暑气。
    常岁宁见到了那位坐在龙椅之上,身穿明黄龙袍,发髻花白的圣人。
    和许久之前无数次在这座宫城中那般,她向对方行礼,只是变了称谓——
    “臣女常岁宁见过陛下。”
    圣册帝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尚算得上随意:“平身吧。”
    “多谢陛下。”
    常岁宁起身垂眸静立。
    “此前在大云寺中虽已见过数次,但朕倒未曾来得及细看过常家娘子。”圣册帝看着那名少女,道:“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那少女便抬头看向她,白皙的面孔被晒得微有些发红,额角碎发有汗水浸过的痕迹,一双似拿泉水洗过的眸子格外乌亮。
    而那张脸上的神情,却是平静坦然,不见任何情绪。
    居高临下坐于龙椅上的圣册帝与那双眼睛对视间,缓声问:“你不惧朕?”
    “圣人公正,而臣女无过。”那少女的语气也很平静:“故臣女待圣人只敬不惧。”
    “好一个只敬不惧。”圣册帝眼底似有一丝淡笑,“好一个朕公正,而你无过——看来你是猜到朕召你入宫,是为登泰楼之事了。”
    常岁宁不否认:“是。”
    圣册帝未有急着说起登泰楼之事,而是看着常岁宁,点头道:“不愧京师第一美人之名……如此才貌双全,实为少见。”
    “陛下谬赞。”
    圣册帝将她宠辱不惊的反应尽收眼底,“朕听闻你幼时是为先太子李效所救。”
    “回陛下,正是。”
    “阿效是朕亲出……”女帝的声音似轻了些:“如此说来,你与朕也是有几分缘分在的。”
    常岁宁重新垂下了眼睛:“臣女只是偶得先太子殿下所救,是将先太子殿下视作恩人,不敢妄攀缘分二字。”
    明洛抬眸看向她。
    圣心难测,由圣人说出缘分二字,自是极大的荣幸,但若对方趁机应下,热切谄媚以对,却必不可能被圣人高看。
    这常岁宁,是懂些进退之道的。
    从前倒是她被对方动辄与人动手的表象蒙蔽了,如今才渐知,对方怕是有着一副极深的心思。
    “你倒是个知恩的。”圣册帝夸赞了一句,未再多言所谓缘分之事,只道:“坐下答话吧。”
    常岁宁依言退至一旁的鼓凳前,坐了下去。
    却听圣册帝问:“解夫人之事,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常岁宁平静道:“解夫人乃圣人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实轮不到臣女妄言处置二字。”
    这位圣人有此一问,也断不可能是真的想交给她来处置。
    听其说话,若只听个表面,怕是回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此番颜面尽失,威信尽断,且不可挽,实则于她而言,这已算是不小的惩罚了。”圣册帝语意不明地道。
    常岁宁:“但臣女认为不算。”
    圣册帝看向她。
    “臣女认为,其颜面威信尽失,是其险恶用心败露之后的必然之果,至多只能称得上是接受了真相,而非惩罚。”
    圣册帝看着她:“照此说来,你是觉得不够了?”
    “是不够。”常岁宁道:“但非是臣女认为不够,应是陛下觉得不够。”
    圣册帝眉角微动。
    只听那少女继续说道:“此事今已人尽皆知,圣人英明,这英明自不该因解氏之过错而受损。”
    一旁垂首的内侍听得面色早已微变——这常家娘子……说话怎这般大胆的?乍一听倒像是以此来要挟圣人处置解夫人似得!
    常岁宁倒未觉自己所言哪里大胆。
    是不是要挟,圣册帝不会听不出来。
    这话题是对方提起,摆明是想听她回答,若对方是会因她这区区两句话便生出不悦的人,那此时坐在这龙椅上的便会是别人了。
    且说到底,这些问答,不过是在试探她而已。
    但试探之后呢?
    明后的用意,她尚且不得而知。
    按说对方用意不明之下,她或该装傻彻底,言辞间不露分毫锋芒,方是明智之举——但她所为桩桩件件早被对方知晓得清清楚楚了,她傻是不傻,对方心中岂会没有分辨?
    此时再临时装傻,只会平白招来疑心,继而带来愈发无穷尽的试探与不必要的未知麻烦罢了。
    故而,她大可让自己稍稍聪慧大胆一些,至少与她往日作风相符。
    片刻的注视后,圣册帝微颔首:“你说的没错,朕是需要给世人一个交待的,不能使这公道只停留于揭露真相之上。”
    解氏之事闹得太大了。
    解氏欲借那场万众注目的诗会来毁掉那位少女的名节,但最终这万众注目之下的影响却如一把刀,反落在了解氏自己身上。
    圣册帝肃声道:“使人传朕旨意——解氏行事失节,其行不堪再为女子表率,除去一品国夫人诰命身份,念其旧日大义之举,暂降为五品郡君,令其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奴遵旨。”一旁侍案的内监应下,退了出去。
    殿内有着短暂的静谧。
    明洛看向常岁宁。
    片刻,总算听到那少女说了句:“多谢陛下。”
    “你无需谢朕。”圣册帝道:“正如你方才所言,是朕需要这么做。”
    明洛心头微凛。
    姑母此言并非是在怪罪对方言行失当,而显然是帝王出于欣赏之下才有的“坦诚”……
    因为欣赏对方,故而不再需要那些无意义的表面施恩之言了。
    这个答案让明洛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而下一瞬,这预感便得到了印证。
    “倒不愧是跟在常阔他们身边长大的,到底与寻常闺阁女儿家不同……多了些见识与胆量,亦有几分难得的天资在。朕喜欢聪明的女郎,若早些年见到你,或也会如固安这般,将你带在宫中教养着。”
    常岁宁一时没接话。
    带在宫中教养吗?
    倒幸亏阿鲤此前的性情不算招眼。
    “但现下也不晚。”圣册帝看向那坐在鼓凳上的少女,问道:“朕御案旁正缺一位侍奉笔墨的女官,你是否愿意入宫来?”
    明洛心中微惊。
    侍案女官?
    想成为女官需经过极严苛的选拔,更何况是侍案女官此等要职……可姑母竟随口就给了常岁宁?
    常岁宁这才了然。
    她便说方才怎会有那些言辞试探,原来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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