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错愕不已,自己虽然有些冒失,可毕竟事情也没发生啊。
    然而他看到了父亲那张肃然到近乎已经发怒边缘的脸,最终就只能闭上嘴,乖乖听话。
    虽然年少,但这一刻他也隐约察觉到。
    自己这一次,似乎真的差点闯下大祸了!
    ……
    ……
    正值六月底,今日的天气非常不错。
    赵骏从四月上旬穿越过来,到如今六月,已经来了两个多月,接近三个月的时间,眼睛好得差不多。
    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崇德殿书房桌案上,以往这个时间点,赵祯都会在后苑听课。
    但现在随着赵骏复明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反而愈发看重政务。
    不为别的,只为等赵骏眼睛康复之后,让赵骏好好看一看,他嘴里那么不堪的赵家叔伯老祖宗,是不是真的无能之辈。
    但此刻赵祯坐在桌案后面,房间内香料味道与茶香四溢,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劄子。
    范仲淹就这样肃然而立在下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赵祯将手中的劄子扔在桌上,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范仲淹,说道:“范卿,这就是你写的《条陈三十二事》?这可比你后来的《条陈十事》还多了二十二事。”
    “是。”
    范仲淹沉声道:“西北战事一起,不管能不能打赢,都会造成国家飘摇动荡。若是不能潜心改革,剔除弊病,大宋危在旦夕之间。因而臣痛定思痛,结合那王安石变法以及赵骏的建议,多加了二十二条。”
    赵祯都被他给逗笑了,随后生气说道:“真是好啊,这改革到了范卿嘴里,反而变得那么轻松,只往里面加条事就行了。范卿,你知不知道,真按你说的这么做,大宋很快就会亡?”
    “知道!”
    范仲淹说道:“赵骏说三冗既是依附在大宋身上的毒瘤,也是大宋的救命之药,三冗不除,大宋慢性死亡。强行剔除三冗,大宋死得更快!”
    “那你还如此激进!”
    赵祯提高了声音,呵斥道:“大宋九十年后才灭亡,朕还没当亡国之君呢,你就这么急着想让朕当赵佶那种不肖子孙吗?”
    范仲淹就说道:“臣只是上了将来需要改革的地方,也详细些了为什么要变法的原因。具体改革方式和内容,自然还是要商榷。陛下不要忘了,赵骏眼睛快好了。”
    “唔……”
    赵祯略微沉吟,就没有说什么了。
    因为范仲淹上的劄子里确实只是写了弊端以及造成这些弊端的根本,并没有说要立即实施,而且人家说得也没错,这里面的确都是如今大宋各地的弊端。
    要想变法,你好歹得清楚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才能变法,所以人家范仲淹也没错。
    只不过这里面的内容也让赵祯看得心惊肉跳。
    若真按他的一次性改革变动那么大的话,整个大宋都得风雨飘摇,如果没有杀人的魄力,国家会动荡难安。
    因而赵祯就敷衍地鼓励道:“范卿做得很好,不过你现在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西北战事。你可知道若是不能抵挡住赵元昊,就算你这条陈做得多好,都不过是一些废纸。”
    范仲淹沉声道:“陛下,臣自然知道轻重缓急,西北之事,臣早已有了对策。条陈里的一些事情,也能帮助西北战事顺利,这都是为了大宋天下。”
    “卿能有此心,那便是再好不过。”
    赵祯欣慰不已。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西北那边的情况。
    不管是见钱法还是交子务,本质上就是为了解决西北那边的粮草问题。
    范仲淹能够一直对这件事上心,赵祯还是非常高兴。
    然而范仲淹很快就说道:“陛下,夫战者,军粮为首,其次精兵强将,再次为后方统筹。为大宋江山,请陛下罢吕夷简、宋绶!”
    赵祯脸色就再次沉了下来,冷声道:“范卿,你怎么回事,正是国家兴亡之际,正该大家团结一致,你应该知道,朕最厌恶党争。赵骏说后来你庆历新政,便是因朋党党争而罢黜,难道你又想重蹈覆辙!”
    范仲淹深呼了一口气,随后说道:“臣只是想告诉陛下,大宋江山并不是简简单单罢黜几个官员就能挽救。但有些官员却不得不罢黜,吕夷简刚愎自用,独断朝纲,若他是一心为公那还算是件好事,可官家不要忘了,吕夷简,正是天下官员庸吏在朝堂上的代表。”
    赵祯皱起眉头道:“你是何意?”
    “臣知道这一次见钱法、交子务,是为了这次西北战事。战事一起,粮价大涨,西北军需要的粮草不一定能短时间内凑齐,所以官家趁着六月新粮上市的时候,通过交子务收购新粮,开见钱法,以节省开支,为明年多做储备。”
    范仲淹拱手说道:“新法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而边关的官吏不会同意,大宋诸多茶商们也不会同意,他们会想办法联络一切能够联络的人,动手一切手段阻拦新法,就像天圣年间一样。而吕夷简,就是能够将他们的意思上达天听的人,若是不将其罢黜,新法必不能长久!”
    赵祯眯起眼睛看着范仲淹道:“范卿真是为了见钱法和交子务,才想让将吕相和宋相罢免?”
    “是。”
    范仲淹认真道。
    赵祯看了他好一会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淡淡地道:“朕知道了,此事容朕考虑考虑。”
    “陛下。”
    “好了,你下去吧。”
    “臣……是。”
    范仲淹就只好倒退着离开崇德殿。
    赵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稍稍思索,便也没有多费心。
    范仲淹的想法他大抵也知道。
    无非就是想一步一步,先把赵骏说的那些反对名单里的人全部赶出朝堂去。
    赵骏之前说过一句话,叫做“权力不是来源于你是什么人或者所任的官职,而是你与权力中心的距离”。
    如果不能把握权力中心,就算你是皇帝,也有被架空的时候。
    所以范仲淹无非是想将那些庆历新政的反对者们的高层领导赶出朝堂,失去了高层中央官员的支持,余下的中下层官员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问题是赵祯并没有打算那么做。
    他希望的是一个团结的朝廷,而不是一家独大的朝廷。
    要是宰相、副相、计相、枢相以及他们部署衙门里全是范党的支持者,那他这个皇帝还当什么?
    仁君。
    不代表是傻君。
    赵祯轻轻敲击着桌案,把范仲淹呈上来的劄子扔在了一边。
    过了大概两刻钟,一个年轻男人快步进入殿内,他是皇城使曹修,曹彬的孙子。
    曹修上前几步,拱手说道:“官家,城中一些茶商密谋,于两日后,一起向交子铺兑付汇票。”
    赵祯的眉头,顿时又紧皱起来。
    第53章 帝王之术
    商人又开始闹腾了?
    赵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天圣元年,李谘初提见钱法,朝野反对浪潮声音之大。
    除了朝廷诸多官员纷纷上书以外,茶商罢市,边吏沸腾,以至于民怨四起,当时还掌权的刘娥也不得不把李谘撤掉,以平息朝野甚怒。
    那还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赵祯才十五岁,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随着数年来亲政,早就知道了里面的根由。
    什么见钱法造成国库空虚、商人不便之类,都是假的,无非是利益作祟,他们的利益得不到满足罢了。
    现在又开始来这一手。
    赵祯面如沉水,正准备召集吕夷简王曾等人过来议事,但稍微一犹豫,想起了范仲淹对自己说的话,便对曹修说道:“朕知道了,你先去再了解一下详情。”
    “是。”
    曹修便躬身退了出去。
    随后赵祯又唤来内侍省首领宦官王守忠,对他说道:“召晏殊过来。”
    “是。”
    王守忠就立即去办。
    晏殊这个时候正在后院陪赵骏说话。
    他回归之后,短暂地去了一趟户部,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又跟范仲淹换班。
    主要是赵骏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好,眼看就要恢复了,他必须留在赵骏身边,长时间盯着,防止意外发生。
    目前赵祯吕夷简等人则渐渐已经把重心放在了政务上。
    从赵骏那该套的已经套出来,未来的历史他们也已经基本知道,因此他们已经不需要再从赵骏那听课,该回朝堂上处理国事了。
    大概过了两刻钟,晏殊进了崇德殿,向赵祯拱手说道:“官家,唤臣来是有何事?”
    赵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盯着晏殊心里有点发毛,让他颇为不解地道:“官家,臣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赵祯摇摇头,轻声说道:“城里传来消息,商人们打算一起挤兑交子务,但如今交子铺里五十余万贯多用于购置粮草,还剩余八万贯作为本金,你是户部尚书,国库还有多少余额?”
    晏殊苦笑道:“还有三万多贯。”
    “额。”
    赵祯就觉得头痛。
    大宋常年财政赤字,入不敷出,每到夏季初时或者冬季刚到,就是国库最穷的时候。
    因为宋朝延续唐朝两税法,田税在夏季的五月初一日以及秋季九月初一日收,纳毕时间一个是两个半月,一个是三个半月,送到汴梁来也需要很长时间。
    所以在田税统一送到汴梁来的这段时间里,国库经常能跑耗子。甚至往往税收刚送到汴梁,也很快会花出去,不会存多少。
    《宋史·食货志》里记载,公元1049年收入达到一亿两千六百万贯,支出后一毛钱都没剩下。
    虽然商税一年四季都在交,可大部分商税实际上都要截留用于地方,比如《宋史》有说:“户部所以治天下财赋也,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
    基本上不仅商税用于军费开支,大部分收到国库里的夏秋两税,也会送往西北河北边关以及全国各地厢军禁军军营,剩余的钱才会用于支付天下官员的工资俸禄。
    等把冗兵和冗官这两个吞金兽填满,朝廷基本就没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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