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再看向桌案上关于律法的书籍时,起伏波澜的心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接着提笔,蘸墨在书上做着注解。
    去年四月,自两人亲事定下不久,卫家便出事了。
    那起卫二爷和外室的案件,被移交到刑部,那个外室却未经审问定罪,便被发现中毒死于刑部牢狱,最后皇帝下旨三司彻查,卫度被夺职,他的座师卢冰壶也被降职出京。
    他只是一个主事,并不能清楚具体,但已猜出这背后是皇帝要削弱卫家势力。
    卢冰壶远走,他失去了在官场上的最大支持,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是六皇子的人,他的处境并不好,被律例馆的同僚排挤。
    最为辛劳的活,全丢与他,每日都要很晚回去。
    胃疾发作了几次。
    疼痛不堪时,冷汗直流,腹中如有把刀刃在搅动。
    他忍让着,等待着。
    卫家并未这般容易倒下,他初涉官场,最要学会的便是忍。
    这是他从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秦令筠处,愈加明白的道理,他不明何时得罪了这位大人,但送公文到督察院时,会受所谓的“指点”。
    秦家与卫家一贯交好,秦令筠与卫度也是友人。
    但那时,他隐隐觉得危机将至。
    果然今年年初,镇国世子便被围困在黄源府的孤城,粮草皆断,最后,与其岳丈董老将军一起战死。世子夫人因闻噩耗,一尸两命离世。
    秦、卫两家断交。
    五月时,镇国公又病逝北疆。
    尸身运送回京后,便要办丧。
    接连两场丧事,他因与曦珠的亲事,过去公府帮忙,在那些纷沓而来、目露哀情的官员和勋贵里,分辨着他们的面目,思索接下来的道路。
    同时也看到了一身披戴白麻的卫陵,站在灵牌棺木前受礼,眼角余光也在以与他同样的目光,在看那些人。
    更甚沉静而冰冷。
    当转过头时,两人的视线撞上。
    他想起了与曦珠定亲后,虽因曦珠孝期,暂不能成婚,却需先交予聘婚书,及请冰人走必要的礼仪流程,来往公府两次,遇到了这卫家三子卫陵。
    那时,卫陵便以冷眼瞥他,那是生来富贵、站于世间顶端之人,对卑微之人的不屑目光。
    不过一瞬,转身离去。
    之后,听说人跟随公爷和世子往北疆抗敌。
    他没有再见到卫陵。
    丧事上的再遇,人却变得截然不同。
    他不能说全然感同身受卫陵的心情,但明白几分。
    那时,只他一个人。
    夜晚到来,他忙完公府分派下的事务,本要回到厢房歇息,不知为何,会感寂寥,很想见曦珠。
    他去找她,兴许是没有顾忌到人多眼杂,走到半途,便止步,没有再朝春月庭一步。
    他转过身,还是要回待客的厢房。
    却一个错眼,透过葱茏的树木,看到了她缓慢而行的纤细背影。
    他不自觉地跟了过去,然后看见她行在他不久前走过的路上,在去往灵堂。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停步在台阶下。
    台阶上坐了一个人,是卫陵,撑额低着头。
    他避身躲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后,足以遮掩他的身形。
    他不能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唯能看到她打开了食盒,端出了一碗什么,当卫陵用筷挑起时,他看清了,是一碗面。
    她一直蹲在卫陵的面前,等卫陵吃完面。
    面吃完后,卫陵伸手,倾身抱住了她。
    她也伸手搂住了卫陵,一下接一下地抚拍卫陵的后背。
    一股酸涩冲涌到心里,他望着远处的场景,眼眶微热,握紧了拳头。
    那一刹那,他回想起一桩事,便是在初次见到曦珠的那个上元灯会。
    她追寻那人而去的匆忙背影,一声声的呼唤“三表哥!”
    便在这个夜晚,似乎秘而不宣的亲事缘由,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但或许他早有所觉,就在第一次见到卫家三子,被那般敌视时,他心里就有了猜测,只是需要事实应证。
    那只银蝴蝶的耳坠,他一直未归还给曦珠。
    不知如何开口。
    他背过身,一个人回到厢房。
    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回想片刻前的事。
    好半晌,房门被敲响,而后听到她的声音。
    “微明,你睡了吗?”
    他的喉咙微哽,吞了下,方道:“还没有。”
    灯未灭,怎么会睡了。
    他忙站起身,过去开门,而后看到她手里还提着那个食盒。
    她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问道:“今日公府到处都在忙碌,你有没有吃过饭?”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回答她:“没有。”
    接着见她一边端出面碗,一边说:“那就好,我刚给三表哥送去,他一天都没吃饭了,我又煮了两碗面,我们一起吃。”
    她的语气很平静,他分辨着其中存在的可能。
    甚至以对那些卷宗案件的态度,严苛到极点,但只得出她的坦然,再无其他。
    他一颗紧拧的心,便在她的一句话里,释然地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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