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她坐在廊庑下的凳子上,看着院子的景色。
    从缀满了雪白梨花的墙头,越过去,更远的,是望不到头的亭台楼阁。
    隐在星光月辉下,皆是公府卫家的地界。
    前世病逝前,便一直束缚她的地方,也是她两世都想离开的地方。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身上都被风吹得泛冷。
    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随后一件外裳,盖在了她的肩上。
    她没有回头,知道是他。
    卫陵在她起床的那一刻,便醒了过来,但没有睁开眼。他感受到她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很快消失,再是远离的悄声。
    透过窗户,他听到她没有走远,大抵就在屋檐下,没有离开他可感知的范围。
    在榻上躺了好一会,才起身出来。
    她一个人坐着,望着院墙边的梨花树在发呆。
    手指在披衣时,碰触到她连日纤弱的肩膀,卫陵克制着没有去拥抱,只是俯首看她的侧颜,轻声劝道:“外面凉,你的身体还不是很好,别生病了,回去睡吧。”
    但得到的,仍是那句让他头疼的话。
    “我不想再在你家了,你跟不跟我和离?”
    他终究禁不住去握她冰凉的手,也再次道:“曦珠,等事情落定,我们就回去。”
    “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
    但她已然不想听他的那些冠冕之词,抽出自己的手,起身回到了屋里。
    菘蓝的外裳落在地上。
    夜风吹袭单薄的衣,卫陵看着她的背影,垂下了眼。
    躬身将衣裳捡起,拍去上边的尘土,他跟着进屋,关上了门。
    *
    门开开合合间,月落日升,二月下旬,便如此过去了。
    在郑丑每日的诊断下,曦珠的头晕好了许多。有时乏力,还要精细修养。
    每一次诊脉之后,卫陵都要问询状况,也记清楚那些药方需要的忌讳,再三叮嘱蓉娘和青坠,别拿那些刺激的发物进屋。
    而他自己,被郑丑言说那缓解头疼的药丸,不可多吃。
    “药有三分毒,再继续吃,怕是有损寿命。”
    他默地点头应下。
    “我知道。”
    这样的话,前世郑丑说过。
    他也是怕的。
    他还要和她长命百岁、白头偕老。若非头疼到极致,忍受不了,他不会吃药。
    至于当母亲再来破空苑,问起她和离之事。
    “曦珠,你说说,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娘给你做主。”
    她依旧缄默不言。
    “娘,是我的错,你别问曦珠了。”
    他牵着母亲的袖子,将人拉至外间,好不容易一番应对,把人送走。
    又在深夜,迎来大哥的安慰。
    “我和你大嫂刚成婚时,也闹了不少的矛盾。”
    卫远笑了笑,拍把三弟的肩,道:“都是头一回做夫妻,总要磨合。既做错了事,在妻子面前,没什么低不下头的。”
    他以为三弟纵使走上仕途,腹有心计。但在面临这般的事时,仍和从前一样倔强。
    即便不知三弟做错了什么。
    疑问多次,也不肯被告知,只好劝导。
    卫陵听着大哥传授的那些经验,有些惘然地想:他与她之间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与大哥说过溪县的巡抚,以及朝局之后。
    “你的脸色太差了,弟妹的身体重要,可你也要注重自己。”卫远担忧道。
    他顿了顿,胃脏隐约的腥气涌至喉咙,笑道:“哥,我知道。”
    乘着月色回到破空苑时,她又睡着了。
    他坐在床畔,静看侧身睡去的她,将她身后的被角压了压,而后又回到榻上。
    在灯被吹灭的刹那,曦珠睁开眼。
    背后轻微的细碎声后,很快,他便不再动了。
    她又闭上眼,在漫长的清醒中,于半夜的虫鸣里,睡了过去。
    一日比一日地,她愈发想要离开镇国公府。
    不想再在每一日相对的沉默中,在他寸步不离的目视之下,接受来自他的“照顾”,心中的压抑积聚着,快让她喘不上气。
    最终,在饭桌上爆发了出来。
    他装作平常地笑着,说事给她听,让她知道快了,重病的皇帝没几日好活。
    他们快要回去津州,回家去了。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看到他伸筷,夹了一箸蓉娘给她做的红糟鱼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吃得脸色越加苍白。
    猛然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
    “这样有意思吗!”
    卫陵脸上的笑凝滞,但很快恢复,问:“什么?”
    这段夜不能寐的日子,让他的眉眼越发凌厉沉郁,是伪装的笑意,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一连几日,从来不吃鱼虾的他,竟然动筷。但是强咽下去,饭后用浓茶压制。
    夜里,甚至听到呕吐声。
    便到今日,他还要吃。
    “你自己去照镜子,好好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一股愤怒直冲出口,让曦珠再也忍不住站起身。
    与此同时,那种沉重冰冷的压抑,从脊梁骨窜了上来。
    仿若,在一点点地见到,前世的那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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