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内室,他让蓉娘也出去,来到床边坐下,她已侧过了身。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
    “要不要喝些水?”
    他又温声问道。
    她只字不言。
    他伸手碰她的肩,再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
    今晚,她什么都没吃。
    但对于他疲累语调中透出的殷殷关心,她即便再头晕、再口渴、再饥饿,依旧无动于衷。
    这种沉默,终究让他忍受不了,掰过她的身体,想要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但轻巧的一个力道后,看到的是一双含恨眼眸。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尾滑下,顺着鬓发,落进胭红枕面的缠枝纹里。
    目光一滞,连绵不绝的疼痛再次袭上心脏。
    眼中泛起止不住的酸胀,他艰难张口。
    “等我大哥回来了,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再等一等,好不好?”
    他反复承诺,语气几近低入尘埃,但她始终没有回应。甚至连之前的反驳和怒气,也不再有。
    有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泪,让他无力再多加辩解。
    她已经不相信他了。
    即便他说的是真的,可又怎么样?
    曦珠转过身,不再看到他虚伪的面目。
    她的不想,却在煎煮好的药汤被端来时,彻底落败了。
    背后是他故作柔和的腔调。
    “乖些,起来将药喝了,发热才能退下去。”
    她之前要与他和离,再生气也不会枉顾自己的身体。
    药再苦,她全都喝尽;
    一日三餐,也没有缺少一顿。
    但如今,他不断地恳求劝说,没有动摇一分她与他争执的决心。
    直到药的热气快要散尽,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曦珠,起来喝完药再睡。”
    她仍然置之不理。
    头疼一阵阵地发作,与身心累聚的疲乏交织,让他终于丧失了仅有的匮乏耐心。
    将瓷白的碗搁在一旁的凳上。
    “嗵”地一声,清脆磕碰梨花木。
    他将执拗的她,从被子里强硬地捞了起来。
    提着她的腰,把她压在雕花的床头,一手拿过碗,一手掐住她的两腮。
    虎口抵住她的下巴,稍往上抬,迫她张开了嘴。
    任由她的指甲深陷他的手腕,将两个时辰前凝固的血痂扣破,再添新伤。
    他也没有管。
    垂低眼睫,自顾自地往她嘴里灌药。
    药汤是温热的,不会烫到她。
    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她就能病好了。
    他不能再看到她生病,更何况是因他而起。
    细弱的喉管被迫仰起,只能接受苦涩的药汤。
    她望着他一派冰冷平静的面孔,苦得全身都在发抖。
    如同无法反抗的前世命运。
    终在最后一口药流入嘴里,他移开碗时,也松开了她的下巴。她“呕”地一声,将那口药吐了出来。
    全落他霜白的单衣,熏起淡薄的热雾。
    刹那之间,她手脚发颤地急缩到床角,紧紧地抱住头,呓语般地呐呐:“不要,不要……”
    卫陵怔望着她,许久都未动一下。
    衣襟处的棕黑药汤在蔓延,一直到他的心口。
    他的心犹被丢进了那沸汤中熬煮。
    他想起来了,她为何会有这个反应。
    他赶紧去抱害怕的她,但才碰到她的头,她立即抖得不成样子。
    可他仍固执地搂住她,让她滚热的脸贴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曦珠,对不起……”
    他在忏悔,在后悔刚才的强硬。
    分明早知她厌恶被迫。
    分明早就知道了啊。
    ……
    他愧疚地不停致歉,怀中人逐渐地放松了下来,靠在他的肩膀,烧热得头脑昏胀。
    她喃喃道:“我不想在公府了。”
    “求你了,我想出去。”
    去哪里呢,只要不在公府就好。
    曾经那一年的中秋夜晚,她想出去,去的是那座名叫柅园的园子。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
    不愿再听她以卑微的语气请求他。
    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
    “好,我们出去。”
    在深更半夜、人皆入睡的时候,他叫小厮去准备马车,唤青坠去收拾一切要用到的东西。
    并找来衣裙为她换上,抱她走出了屋子。
    *
    雨何时停了,舆轮碾压在地上,轱辘轱辘地响。
    抵达柅园的时候,快至东方既白。
    园子的仆妇丫鬟被拍门声惹醒,不满赶来开门,惊见门外的人,脸上立即堆上殷勤,也有疑问:怎么三爷抱着夫人过来了。
    便是不明,也手脚麻利地赶去擦洗铺床。
    不过片刻整理干净,人都退出门去。
    就连跟随的蓉娘,再着急究竟今晚的事,也被仆妇拉往别的房歇息了。
    阒静的室内,卫陵看着床上阖眸睡去的人,却没有再睡。
    君王更迭,新朝有一堆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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