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攒了一身“平庸没出息”的恶名,心安理得地接着拨弦去了。
    ——又不是装的,他是真喜欢。
    又能消去外人疑心,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样的生活,就是他父皇也难以过上。
    到后来夺嫡真打起来,先帝才觉出了这样一个儿子的省心:
    不声不响,也不朋党站队,朝臣更是不认识几个;
    往边上一站,基本就没人管他。
    昏天黑地的混战中,能少一个人,就少飙一道血。
    也行,也行。
    德王却开天辟地头一回作起妖来:
    他要立侧妃。
    皇子立妃事小,但他闹的轰轰烈烈,要接进府中当家的却是——
    戏班班主,正旦柳矜云。
    第71章
    单凭一张脸, 一副好嗓子,柳矜云就能挣得个一生无忧。
    可见过她的人都说,另有一种灵气在她身上:
    眼睛里, 眉梢处,举止间。
    眸光一转, 丹蔻一挑, 就吊起人的心, 叫人总也忘不掉。
    就好像开的最盛的春花,破晓前最灿烂的霞光;
    明知短短一瞬之后即会败亡,依然无法克制心动。
    这滋生出的情意也不是情人间的爱慕, 只是种最单纯最干净的欢喜:
    盼着她好,盼着她唱的更亮些,一生一世都如此时一样光彩。
    ……
    自戏班子被买下,柳矜云实际已在德王府住了几年。
    她本是一个小旦,后来成了角儿, 名声好;
    偶然见了德王一面,不知怎么就劝德王买下了戏班,将一个寻常走江湖的小班子变成了皇子的私产,一下荣华富贵起来。
    因此德王叫她接任班主,大家也都心服口服。
    论年龄,她比德王略大些,一直陪着鼓捣曲子和戏本,算是一起玩到大的;
    论身份, 她无父无母, 戏班子里长大, 为人圆润周到,口才又好, 三教九流都混得很熟。
    这样一个人,若说是养在府里陪德王玩,尚且让人担心将人带坏了;
    若真抬成了侧妃,那其他世家的贵女岂不是都要气昏过去了?
    先帝本就被秦家女与三皇子的事闹的头疼,眼下又来一桩,更加无助。
    但为这么件事计较,又显得他实在是太闲。
    先帝心中一转,决定让别人替自己来说。
    他最先找到的是德王正妃之父,工部侍郎周矩。
    一番敲打,左提醒右暗示,周侍郎点了少说千万次头,表示一定不会让江湖戏子的身份扰了德王府的门楣。
    回去不出半月,德王妃大张旗鼓认了柳矜云为义姐。
    认亲的仪式大办特办,姐妹二人挽着胳膊收下各家贺礼,脸上都笑容洋溢,几乎好成了一个人。
    先帝:
    ………………就这个理解能力,这人怎么爬上来的????
    周矩又被叫回宫里,擦着汗答道:
    实在是小女嫁过去的早,自小被柳旦带着玩,真把人家当成亲姐姐了。
    一听姐姐要嫁进府成了家人,不仅不妒不拦,还每天帮着赶嫁衣。
    柳旦推拒说此事尚无定论,小姑娘却拍着胸脯道无论如何都要押着德王礼成。
    德王则被她差着买线买布,三个人天天坐在管弦堆里做针线活儿。
    如此企盼许多天,一听家里暗示要她闹起来阻拦此事,她顿时就真闹起来了:
    好哇!
    你们贪图富贵,早早把我送到别人家去了;
    难得遇上柳姐姐对我好,你们还要我害她!
    干脆她不嫁,我也不要过日子了,带着姐姐一起走天下去吧!
    德王妃闺名幼仙,做事也如名字一样天真透彻;
    不与自己母家多争,也不要死要活,反而先和德王商议,硬是认下了这么一个姐姐。
    这下身份够了吧。
    周矩听女儿这么一闹,心里也有亏欠,索性就没拦。
    如今外人若是愿意,也可叫柳班主一声周小姐了。
    ——只可惜,与柳旦的声名相比,根本无人在意周家。
    渐渐市井间起了些流言议论,往各高门贵府里传,往各家贵女小姐耳朵里递:
    若是柳矜云的身份修养都能做德王侧妃,那岂不是什么人都能了?
    到时候,她们这些人的家世身份可就不值钱了……
    效果十分显著。
    据说脾气最大的某家小姐劈手便打,把这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一把扇到了地上,怒喝道:
    他德王是金玉做的神像不成!还不许人近了!
    柳姐姐是京城最好的角儿,他也配得上!
    捡了便宜就偷着乐吧,还卖起乖来了!
    训斥了有半个时辰,才揣起手,理理披肩,恨恨走了。
    若说先前心里头对此事没怨气,倒也没法连珠骂出这些流利的言辞。
    原来柳矜云一向受人喜爱,连这些高墙里的小姐也不能免俗:
    德王一进宫去聆听圣训,德王妃便急急攒局,把自己闺中的好姐妹都招揽到府上;
    外面千金难见一面的柳旦,任着她拉着到人堆里,一起笑一起玩。
    什么拘束也没有,想听戏就听,想学唱就唱,想玩——王府里的乐器随她们挑。一合起门来,世俗就看不见她们了,个个都能自在做神仙。
    什么端庄矜持,什么身份年齿,那都是外面人定下的,在这里全都不须顾。
    互相依着搡着,高声笑着,只要欢乐便是了。
    倘若德王回来的早,知道不便打扰,便在外面找其他住处歇下,倒也算是尊重支持。
    如此经年累月,人越来越多,局越来越大,京城少有女子不盼着德王进宫去的。
    德王也失笑,到日子不必人盼便自己抱琴出去了,全当腾位置。
    话说回来,这家小姐虽然话语冒犯了德王,奈何是人家关上门在府里说的。
    先帝也不能显得太过好事,连臣子家的女儿说什么都要管。
    又要给被扇那人暗地里发些补偿,查了查又发现,这不是自己的人。
    先帝:?
    谁这么贴心,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顺藤摸瓜,总之是某某蜉蝣卿。
    看来要阻拦此事的并不止他一人,其他皇子家的也在尽力用心。
    可是柳矜云既算计过,谋划过,他们也就都拦不住。
    在秦家小姐嫁了惠王之后,柳矜云也紧接着正式成了德王侧妃。
    ——左右生的是一茬气,先帝气过了也就好了。
    接下来秦家还要闹呢,哪里空的出来时间管她。
    ……
    德王夫妇都早早准备好了接驾。
    按旨穿的常服,两人衣色一样,看着是一块儿料子上裁出来的。
    见了皇帝问安,俯身起身的角度和速度都一样,像是手脚都有什么架子连着,更显伉俪情深。
    对帝师,他们也只态度恭敬,说些规矩里的寒暄,绝口不提何时回京为什么回京之类的问题,好像帝师一直留在京城。
    沈厌卿自知精力有限,也没有多加逢迎自谦的心思了;
    左右他比这两人都虚长几岁,就当是受个小辈的礼:
    “王妃遣人将此物递给臣,臣还没有谢过,因此才上门叨扰。”
    那把小金锁被一块细绢布包着,静静躺在他袖中,此时被他取了亮出来。
    “只是不知,这东西来历如何呢?”
    德王妃沉稳回答:
    “臣妇的姐姐临去前,叮嘱臣妇:”
    “若帝师从文州回来,便要第一时间交与您。”
    姜孚神色微动:
    柳矜云死在奉德十九年,老师代他去吊唁过,不该有问题。
    那这位侧妃也就不可能见过崇礼二年的闹剧,更不可能知道那份圣旨;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早早算到。
    不仅算到了帝师会离京往文州去,更猜到帝师回来后会向皇帝坦白一切,因旧事陷于悔恨……?
    沈厌卿又从另一袖中取出原先金锁里的小玉片——他不想让对面二人看见锁里的字,因此先取出来了:
    “那这一物呢?王妃可认得?”
    玉片薄而青,有水纹云纹,日光下莹润透亮。
    德王妃显然一照面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只是惊讶于竟放在这锁里;
    她不说话,眼圈却先红了。
    旁边德王接道:
    “……我来代她说吧。”
    “这一件是漱芳班的信物,持着这样物事,便算是班主了。”
    沈厌卿一怔,虽知道师姐给他此物并不是叫他去唱戏,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他身边姜孚开口:
    “并不止是明面上的戏班吧?”
    德王顿时起身一揖,惭愧道:
    “陛下明鉴。臣以往确实经营了些……但这些年的确没有动用过了。”
    “臣不愿多作狡辩,陛下一查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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