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洞边捡起一根动物软毛,“看,白色的兔毛。”
    此间潮湿阴暗,兔毛不知因何没有变成泥灰,丛不芜想起来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兔精,原来种种巧合都是有意为之。
    白兔精如此大费周章,也是为了云竹西?
    云竹西执意送给丛不芜的那串绿珠链,是历任府主独有,当真是“巧合”吗?
    云竹西不想寻回记忆,是真心不想,还是忌讳安问柳,不敢坦言说?
    鼠婴心思单纯,断然舍不得将云竹西赠与的玉牌送给他人。
    他甚至不识得自己请来的“仙长”是何模样,鬼身所致,活动范围也极其有限。那么,他与“仙长”是如何相识,玉牌又是如何送出的呢?
    丛不芜显然被摆了一道,但她却生不起气。
    松开手指,她将那根兔毛放飞,抱着且试一试的心思,道:“走。”
    兔毛并无反应,向地面坠去。
    丛不芜大失所望,岂料兔毛坠了一半,又升腾起来,在碎裂的白骨周围盘旋一圈,调转方向向前飞去。
    路上青苔渐稀,逐渐多了许多灰尘,左右两壁上的符文也愈发浅淡,直至隐去不见。
    走了不知多久,四周已经不再像是府牢之内,黯淡的光线漫进来,兔毛终于无力落了地。
    一扇大门紧紧闭合,明有河伸指试探,发现门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禁制。
    “真怪。”
    他一手抱着鼠婴,另一只手用出三分力气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明有河问丛不芜:“要不要想办法打开它?”
    丛不芜道:“阿黄,牵住我的手。”
    明有河把手放在她手心,丛不芜又说:“闭眼。”
    明有河心道:又来了。
    接着乖乖闭眼。
    丛不芜的指尖四季冰凉,掌心却很柔软。
    明有河双目睁开一线,八方光景果然蓦然转换——他们已经来到了门内。
    只是这门,还不如不过。
    鼠婴要转头,明有河一手按住他的后脑,问道:“真的要看吗?你可要想好。”
    他越是阻拦,鼠婴越是千百好奇。
    “要看,要看。”
    鼠婴的声音闷在明有河怀里。
    明有河移开手,鼠婴颈项一扭转过脸,闯入视野的场景却没他想得那样不堪。
    依旧是森森白骨,依旧是层层累累。
    鼠婴从明有河怀里跳下来,坐在黑鼠背上,又仔细看了一看。
    直到这一眼,他才端详出来两处白骨略有的不同,鼠婴转转眼睛,想起娘亲说过的仙门灵骨,大抵便是这些了。
    白骨之上各有一枚绿色玉牌,却没有散发微光。
    玉牌已损,其主已不在世间。
    这是靳氏满门。
    所以草庐内那枚剩下的玉牌,其主不是云竹西,它属于一个已经轮回转世,或是魂飞魄散的人。
    被鼠婴送给“仙长”的那枚,才是她的。
    明有河神情复杂,丛不芜沉静如湖。
    “阿淇,”她看着黑鼠摇来晃去的尾巴,“你可不可以问问牢中黑鼠,靳氏因何死在此处?”
    鼠婴没想到
    这一层,点了两下脑袋道:“可以。”
    牢中鼠知晓牢中事。
    府牢与仙府其它各处不同,黑鼠的存在反而为府牢平添佳色,仙府子弟不会动辄对黑鼠喊打喊杀。
    要问仙府其它诸事,府牢黑鼠或许一概不知,但是这儿发生的一切,它们的先辈应当是曾亲眼目睹过的。
    鼠婴掉转一面,甩甩座下黑鼠的尾巴,一只体型更小的黑鼠便从暗处钻出来,凑到鼠婴身边。
    它爬到鼠婴手中,与鼠婴耳语一番,鼠婴的脸色变得很是奇怪。
    他没去看丛不芜,而是匆匆挥手让黑鼠退下,又唤了另一只来。
    有一便有二,鼠婴的面色来回变幻,接连唤了六、七只黑鼠,才在丛不芜疑色的目光中开了口。
    他窘迫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些黑鼠一无所知,先辈也是无缘得见,对仙府迭权只是道听途说。
    安问柳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
    丛不芜并不奇怪,安问柳虽然负材矜地,但也智谋过人,精细入微,并不好对付。
    但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丛不芜还有一计,只是此招有些凶险,一着不慎容易被迷惑心智,再也醒转不来。
    她说:“问问骨头吧。”
    “不芜!”
    明有河急切向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丛不芜却很认真,“当今唯此一计,眼见为实。”
    明有河大可以辩驳,别的法子不是没有,但他心知肚明,问骨是下策,亦是上策。
    它下策在凶险,上策在省时。
    丛不芜不喜夜长梦多。
    明有河自然坳不过她。
    丛不芜划破手指,一滴鲜血落在身边的白骨上,血色顷刻漫延,在白骨上绽出一朵血花。
    场景并未转换,丛不芜缓缓站起来,“好了。”
    鼠婴驱策黑鼠碰一碰石壁,手指竟然穿了过去。
    “是虚的。”
    他们进入白骨幻境了。
    幻境之中,恰好时值早春,柳絮纷飞如雪,半空冷月正明。
    他们轻易就出了幻境中的府牢,只是视野受限,无法俯视全城。
    丛不芜摘下发间唯一一支银簪,眼也不眨地在腕上一划,摘下一枚铜钱蘸上献血,往月色茫茫间一抛,三人便摆脱桎梏,登上楼顶。
    靳氏仙府层阁林立,原来那片荒凉的废墟之地,也曾如此繁华莫及。
    仙府内空无一人。
    府外道道青光大盛,鼠婴脚下没站稳,身|体左右一摇,明有河将他牵住,一转眼就与丛不芜身至仙府之外。
    街上柳色正好,白色的柳絮沾了一点红。
    问鹊城门紧闭,怨气被大开的禁制死死囚困于城中,街道妖魔横行,百姓惨嚎悲鸣,却不见仙府子弟。
    他们血衣睁目躺在柳下,死在问鹊法阵里。
    柳下法阵悉数开启,一阵一条命。
    谁的魂魄被谁吃进嘴里,弥天血腥催人作呕。
    一只抱头小鬼踩过阵眼,法阵竟然毫无动静。
    真相明晰,明有河道:“这些法阵,被人动过手脚了。”
    丛不芜:“嗯。”
    错把仙长当作魔,误把妖魔认作仙。
    他们的玉牌同样毫无动静。
    鬼食怪,妖食人,人间惨状尽在此城。
    柳絮飘飞迷人目睛,丛不芜移开眼。
    玉牌失灵,屠尽满城。
    这一招高就高在始料不及,杀人诛心。
    远处还有一人身披银辉,背月而立,癫狂鬼怪视她为无物。
    她腰间有亮光微现,那是靳氏玉牌。
    举目之内,唯一一枚完好无损的靳氏玉牌。
    丛不芜对它何其眼熟,她不久前才见过——
    这是云竹西的玉牌。
    她与明有河的声音同时响起。
    “安问柳。”
    “好个安问柳。”
    照此情形,酒楼中的四名靳氏子弟,应是早已遭她毒手。
    鼠婴背过头去,望着身后倾泻无垠的月光。
    忽然,他发出一声惊呼。
    丛不芜低头,看到一条拇指粗细的金瞳黑蛇。
    “这条蛇……”
    明有河话至中途,急忙收了话音。
    他注视着丛不芜,这条蛇,在他们下灵山时,也曾见过。
    丛不芜毫不留情地将小蛇踩在脚底,用力碾了碾,道:“无事,你不必忧心。”
    天边移来一朵黑云,遮住皎洁月色,丛不芜的面容在此一瞬变得朦胧不清。
    明有河放低声音,藏意道:“不芜,我们该走了。”
    他一语双意,幻境久待不得,问鹊,也不宜久留。
    丛不芜:“是该走了。”
    话音落罢,他们便来到了靳氏废墟外。
    鼠婴故技重施,再次伸指去碰身旁的断壁残垣,被明有河拉了手。
    他道:“别摸了,这是真的。”
    鼠婴头脑发蒙,跟不上他的话:“我们出了真的府牢了吗?”
    “你是有多瞧不起东湖仙长?”
    明有河一顶高帽扣下,报了鹊河之畔鼠婴祸水东引之仇。
    鼠婴连连摆手:“我没有,东湖仙长是最厉害的。”
    他要找丛不芜表证真心,扭头一看,丛不芜又不见了。
    “东湖道长真的没有飞升成神吗?”
    来无影、去无踪,无所不能、无所不精。
    这就是娘亲说的神仙。
    “飞升成神?”明有河翘起唇角,语气变得轻缓温柔:“当然,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是夜,春风拂起,第一朵柳絮姗姗来迟。
    安问柳于塌上浅眠,只是并不安稳。
    她曾有过一段流绪微梦。
    那段记忆无法言说,她从未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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