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句话,流采握着短剑,毫不犹豫上前,对王玄逸道:“请。”
    薛柔紧紧盯着表兄,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方才松口气。
    而一旁的少年,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谢凌钰垂下眼睫,被薛柔脸上神色刺痛。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方才紧张不已时,甚至抓紧了他胳膊。
    那点力道对皇帝而言无足轻重,却叫他心底血气翻涌。
    谢凌钰瞥了顾又嵘一眼,顾副使一个激灵,连忙带着所有人出去。
    “阿音,你来叠翠园前,当真不知王玄逸也会来么?”
    少年嗓音平静,仿佛只是追问无关紧要之事。
    “当真不知。”
    薛柔抿唇,唯恐皇帝发怒,小心安抚,就像给炸了毛的玄猊顺毛。
    “陛下,我若知道,绝对不会来的。”
    谢凌钰轻嗤一声,这话真是半点不可信。
    然而,他眉头却舒缓不少。
    “我明日便跟陛下回宫。”
    话音落下,谢凌钰垂眼看她,脸色虽算不上温和,却也不似方才般。
    如冰似雪地冻人骨头。
    “你本就该与朕回宫,”谢凌钰顿了下,“用不着明日,现在便回去。”
    薛柔睁大眼睛,想起魏缃还在缀玉台。
    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谢凌钰道:“朕已命汉寿侯亲自接他妹妹,不会有事。”
    “你若想明日走,未尝不可,”谢凌钰忽然笑了笑,“朕早朝少去一次,也无妨。”
    薛柔头皮一麻,心道怎么忘了还有早朝这回事。
    她连忙道:“现在走,立马就走。”
    依谢凌钰的性子,恐怕辍朝一日,朝臣问起,他会直言不讳在陪薛二姑娘。
    耽误国事,莫说父亲,就是姑母也要不快。
    薛柔急忙走到马车边,发觉皇帝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时疑惑。
    “陛下的马车呢?”
    “朕骑马来的。”
    谢凌钰面色不变,瞥了眼暗处的朱衣使们。
    他一出城门,便嫌马车太慢,索性翻身上马飞驰而来,将一众人甩在身后。
    当着朱衣使的面,谢凌钰睁着眼睛说谎。
    “朕忽闻有南楚刺客伏于京郊,似是针对阿音而来,一时着急。”
    薛柔半信半疑,“刺客要盯也是盯着陛下,我无足轻重。”
    “中羽卫最喜要挟,南楚节节败退,你又是太后最喜欢的侄女。”
    谢凌钰说话时眉头微蹙,万分可信。
    听见姑母,薛柔终于有几分动摇。
    姑母素来不喜开战,父亲也屡次劝说陛下及时收手,免得国库空虚。
    “倘若不信,阿音瞧瞧他们手里的是什么?”
    谢凌钰边说,边看向暗处的顾灵清。
    顺着皇帝视线,薛柔瞧见顾灵清手里提着的好似人头。
    只是附近太黑,她看不清楚。
    一只手挡住她视线,少年声音泠泠似秋水,冲散血腥气。
    “看一眼就行,上去罢。”
    薛柔上车后,看着少年进来,忍不住道:“陛下将就一下。”
    她与魏缃本就打算低调出京,特意选了辆小些的马车。
    两个姑娘不觉低矮窄小,但谢凌钰和谢家其他男人一样,擅长骑射,肩宽腿长,难免憋屈得慌。
    “无妨。”
    谢凌钰只觉鼻尖香气愈发浓烈。
    方才在厅中,风从窗户吹进来,不大明显,现在愈发难以忽略。
    呼吸间都是股甜香味,熏得他心尖发痒。
    他蹙眉,“你换了熏香?”
    薛柔抬袖闻了下,摇头否认。
    “许是汤池边的香气。”
    玉澜馆汤池边四壁皆以香料涂就,泉水蒸腾氤氲,把香气逼得愈发浓烈,根本不用放什么博山炉。
    谢凌钰想起什么,脸色一沉,“往后朕派人将玉澜馆重建。”
    这香气不好,闻着太过轻浮狎昵。
    薛柔只当他又管东管西,小声嘀咕:“我瞧着倒是不错。”
    瞧她有心思顶嘴,谢凌钰便想起方才王玄逸在时,她截然不同的模样。
    “方才可怜得很,现下又精神了。”谢凌钰目光仔细拂过她脸颊,“左右是知道朕不会拿你怎么样。”
    “只是夸一句玉澜馆而已。”
    薛柔实在想不通,北海王也是谢家人,所费不资建的园子,陛下怎么就莫名其妙看不顺眼了?
    就因为表兄来了一遭?
    她气闷,不想再同皇帝多说一句话,安静下来盯着袖口发呆。
    过了片刻,忽然疑惑,怎么这条路平缓许多?
    薛柔想问,却不想听谢凌钰说话,又想掀开帘子瞧瞧,面前陡然浮现顾灵清手里的人头。
    她的手立马缩回来。
    谢凌钰一直看着她,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是另一条路,直接通向西侧宫门,离长乐宫更近。”
    少年嗓音不自觉柔和许多,传进前头驾车的顾又嵘耳朵里,叫她叹息一声。
    什么时候陛下也能对朱衣使这么温柔?
    薛柔猛地睁大眼睛,诧异道:“太宗这么信任北海王么?”
    “叠翠园本就是为太宗建的。”
    谢凌钰语焉不详,没解释太清楚。
    叠翠园是给“死了”的明贵妃所住,否则给北海王十个胆子,也不敢处处逾制。
    此事太过丢人现眼,堂堂帝王人前冠冕堂皇,舍美人爱江山,背地里囚之如禁脔。
    此后的皇帝对于此事,皆守口如瓶,就连太后也不知,否则不会赐这个园子给薛柔。
    谢凌钰见薛柔还想问,将她的话堵住。
    “太宗也是人,偶尔也想放纵,倒也不稀奇。”
    皇帝说的云淡风轻,薛柔仔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她重又发怔,许是温泉水泡的人浑身舒适,她现下想闭眼休息。
    困意愈发浓重。
    谢凌钰见她脑袋一点一点,忍不住想凑近些。
    灯光如豆黯淡,却衬得她越发娇艳,肤光胜雪。
    谢凌钰一时恍惚。
    先前,他知晓京中皆道薛梵音貌美,光艳照人更胜太后当年,也知晓薛梵音多的是裙下臣,却从未将她与美人二字相联。
    于皇帝而言,薛梵音就是薛梵音,跟旁的都不沾边。
    美人二字太过宽泛,不足以形容她。
    他仔细端详薛柔,忽地想起昨日朱衣使递的消息。
    有士人曾路边瞥见尚书令幼女,写了首赋赞叹美人如姑射神女。
    谢凌钰知晓此事后,心中一阵不痛快,却不知缘由。
    分明那篇赋并无令人浮想联翩的不敬之词,甚至因辞藻华丽为人传抄。
    现在,他见少女肤光胜雪,眉如弯月,心底那点按捺不住的悸动无比清晰。
    于是刹那明白,一个男子反复描述美人的衣袂飘飘,眉眼含笑时,在想什么?
    他陡然生出怒意,这些读书人可以赞美薛柔,却不能赞美她是美人,太过轻狂不敬。
    有哪个大臣敢肆意品评皇后的容貌,陈宣官至大司农少卿,就连平视皇后的资格也没有。
    普天之下,有资格细细端详她样貌,体味那双眼睛如何潋滟,相貌如何超凡脱俗的,只有皇帝一人。
    谢凌钰心底怒意越烧越盛,忽地对外头顾又嵘道:“昨日那篇赋,找到后都烧了,不允私藏,不允传抄。”
    顾又嵘怔住一瞬,“是。”
    说话的功夫,薛柔脑袋差点不受控制撞向一边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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