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采眼神微妙,“可是女公子今晚就对陛下使了性子。”
    “那是因为在宫外,他着常服,我……我一时没拿他当皇帝。”薛柔辩解,“回过神便后怕。”
    “女公子,或许陛下不讨厌你娇纵。”流采颇为认真,“今晚陛下也就恼了一下,并未罚什么。”
    “而且,奴婢认为陛下恼的不是女公子目无尊卑,而是王三郎。”
    薛柔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先躲一阵子再说。”
    见劝不动,流采也没再继续,次日一早便谨遵薛柔叮嘱,称她身子不适。
    薛柔靠在窗边,手里拿了根鸟羽逗玄猊,见它眼睛圆溜溜的可爱,忍不住笑。
    “女公子,李顺带着沈太医来了。”
    流采声音平静,没有半分慌乱。
    “奴婢已让他们稍等片刻。”
    薛柔只想过式乾殿会派人问一声,没想过沈愈之会来。
    她躺回榻上,隔着床帐道:“沈太医,我觉得胸口闷,不大想出门。”
    沈愈之把过脉,沉默一瞬,看了眼李顺,又看了眼流采。
    “无甚大问题,小心休养几日便好,切忌劳累受惊。”
    沈愈之也是人精,实话实说没好处,惹陛下不快,还得罪薛二姑娘。
    无伤大雅的小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初秋一早的风已有凉意,京中行人瞥见无数钿车宝马往北去,不仅诧异。
    “这么多贵人都是去宫中么?”
    “那是薛府的方向,”有路过的世族门客搭腔,“今日薛二姑娘及笄。”
    “当年静宜郡主及笄都没这么大阵仗。”
    “太后亲自派人去薛府操办,自然不同。”
    话音落下,道旁行人皆驻足,怔怔望着远处扬起黄尘。
    待马蹄声渐近,方能瞧见为首的几人,身披朱衣,腰系宝剑,身下骏马嘶鸣。
    纵使不曾瞧见天子仪仗,也知那辆马车里是谁。
    谢凌钰微叹口气,听着那帮马车的官员一一行礼,心底略微不耐。
    早知如此,连朱衣使也不会带。
    “离薛府还有多远?”
    天子声音从御辇内传来,平静,如敲冰戛玉,甚至堪称温和。
    但顾灵清知道他现下已经不耐,否则不会出声。
    “陛下,还有不到半刻钟。”
    语罢,顾灵清便让那些朝臣离开,莫要挡路,或继续叨扰皇帝。
    谢凌钰默然,也觉自己过分心急。
    他已多日未见薛柔。
    “再快一些。”
    顾灵清乍然听见天子再次开口,愣住一瞬,随即心底叹息。
    只盼着今日薛二姑娘多给陛下说几句好听的。
    最近,就连魏绛那个大老粗也察觉不对劲,私下说式乾殿压抑得很,总觉陛下心情不佳,他都不敢多言。
    顾灵清日日都要向皇帝禀告,实在受不住了。
    倘若薛二姑娘能快些回宫,他愿意去阿育王寺年年为她供奉佛经。
    待御辇在薛府前停下,尚书令早听见风声,携一家人在门前侯着。
    薛兆和表面尊敬,心里直犯嘀咕,陛下怎么忽然来了,莫不是怕薛家借女儿及笄,与功勋武将勾连。
    谢凌钰淡淡瞥了他一眼,由着他行完礼,却示意一旁朱衣使扶王明月。
    他垂眸看着薛珩,觉得姐弟二人长相倒是有几分相似。
    皇帝露出一丝浅淡笑意,“阿音与朕提及,你在弘道院异常刻苦。”
    “文章不错,日后也要多加勤勉。”
    得天子肯定,薛珩有些激动,眼神微亮。
    周遭皆是宾客,薛珩欣喜之余,不忘为薛柔博个好名声,道:“是阿姐时刻提醒,说习得文武艺,为大昭效命,忠于陛下。”
    谢凌钰一听这漂亮话,虽知是假,仍然颔首。
    他今日虽着玄衣,却未曾绣龙纹,身上只有三种颜色。
    墨衣墨发,赤色耳坠,和白如山间雪的玉冠。
    周遭宾客小心垂眸,怕被朱衣使瞧见擅自窥探帝王神色。
    既低下头,便只能瞧见少年衣摆微动,和沉稳步伐。
    但不知为何,总觉陛下步子有几分焦急凌乱。
    薛府乃当初先帝所赐,广而华美,雕梁画栋。
    谢凌钰不知穿过几条廊道,方才顿住脚步,看似有耐心地问尚书令:“阿音现下在何处?”
    薛兆和这时才确定,皇帝压根不是为敲打自己而来,根本就是冲次女一人来的。
    他脸色难看,压下不满,“陛下,她还在梳妆打扮,不便见客。”
    谢凌钰没有不快,只是颔首:“朕可以等。”
    说完,他好似想起什么,审视着薛兆和。
    “尚书令,莫要太过偏心,你该待阿音好些。”
    谢凌钰语气平淡,他虽不在乎什么父皇的关爱,但总觉薛柔幼时是在乎的。
    薛兆和先前仗着薛柔年幼,偏心到极点也就罢了,如今仍然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若不知如何关心,”谢凌钰声音轻缓,“往后总知敬重二字如何写罢。”
    薛兆和呼吸一滞,被皇帝语中未尽之意气到脸色通红。
    莫说他官至尚书令,就算寻常人家,也没有父亲敬重女儿的道理,除非君臣有别。
    陛下这是越过太后,从他薛府明抢女儿。
    薛兆和看了眼周遭朱衣使,最终没说什么,继续引陛下至观礼的鹿鸣堂。
    因帝王驾临,一众人等皆噤声,不敢言及私事。
    谢凌钰也不觉无趣,轻轻瞥了眼宾客,一眼便扫到季淮。
    是个颇为瘦削的少年。
    皇帝嘴角向下压了压,就是此人不过说几句话,便让薛柔记住了名姓,甚至给季家递帖子。
    王明月命人送上一盏茶。
    “陛下,这是西阳的茶,南楚那边的特产。”
    她自从嫁给薛兆和,身子越发消瘦,昨晚受了寒,现在说完几句话便轻咳。
    谢凌钰实在不想喝薛府的东西,故而只是颔首谢过夫人好意。
    “阿音最喜欢这茶,但她嗜甜,总喜欢加蜜,什么好茶都加,臣妇说她是暴殄天物。”
    王明月说完,默默观察皇帝的反应。
    倘若真要嫁给皇帝,不若先瞧一眼陛下什么性子,待阿音如何,这才是最紧要的。
    谢凌钰原本脸色平静,唯有几分待臣下的宽容之色,此刻却如平湖泛涟漪,眼底现出隐隐笑意。
    “她的确喜欢甜的,”少年终于拿起杯盏,“夫人方才说,这是哪里的茶?”
    “回陛下,西阳。”
    谢凌钰身边朱衣使立马上前验过几滴茶水。
    一身玄衣的少年执杯的手却过分白皙,令人恍惚分不清玉杯与指节。
    谢凌钰喝了一口,放下玉盏,抬眸便瞧见一道熟悉身影。
    影影绰绰,似是还未准备好,方才于屏风后出现片刻。
    他一眼便能认出是谁。
    第42章 若违此誓,教朕江山倾颓……
    薛柔知道陛下驾临, 脑子“嗡”一声,换衣裳时止不住紧张。
    魏缃和姜吟在一旁安抚:“深吸几口气,阿音莫要慌张。”
    不慌张万万不可能, 薛柔笑得勉强。
    她糊弄谢凌钰这么些天,到最后自己坐不住出了门。
    式乾殿那边定然知晓,可陛下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送来不少补品,让她安心“养病”。
    她胡思乱想许久,直到姜吟提醒时辰到了,不能耽搁, 这才起身。
    魏缃回宾客中,忍不住轻叹口气, 她也想做薛柔的赞者,可汉寿侯府乃名副其实的帝党,她不如姜吟合适。
    谢凌钰坐在一方金丝檀木桌旁, 看向那道屏风。
    “陛下, 那道屏风是先父所赠, 若是喜欢,臣妇送去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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