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谢凌钰语气浅淡,目光却仍停留在屏风上。
    未过多时,见王明月离去,他便知薛柔快露面了。
    “陛下, 这茶还是少喝为好。”
    顾灵清忍不住压低嗓音提醒。
    毕竟是薛家的东西,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谢凌钰垂眸, 看着茶盏,这才意识自己已喝了两盏。
    他有些心浮气躁,眼前不断浮现薛柔的脸。
    过去这么久, 那日被吓得再狠,也该好了罢。
    早知她当真不肯再来式乾殿,他那日合该忍耐片刻,再找机会让顾灵清下手,永绝后患。
    周遭宾客霎时窃窃私语,随后安静下来。
    谢凌钰抬眸,便见堂中少女欲向自己行礼。
    他微微抬手,“阿音无须向朕行礼。”
    天子发话,四下寂静,就连丝竹乐声亦骤然停下,字字若珠玉落地,清晰入耳。
    “朕前来薛府,实乃家事,无须顾及繁文缛节。”
    此言既出,堂中的徐国公夫人也险些变脸色。
    家事,既能指陛下是薛柔表兄,亲临及笄礼,是为太后母家长脸,也能指旁的。
    可若为长脸,薛仪及笄礼,陛下怎么连个赏赐也无。
    再瞥一眼皇帝神色,凝神专注,视线只落在薛柔一人身上。
    高姮心底哀叹一声,她儿子终究与阿音无缘。
    薛柔半点不意外,谢凌钰只要别效仿先帝故事,便是佛祖保佑。
    她目光扫了眼众宾客,纵非权贵,也是蜚声四海之士。
    连忙沉下心,不再去想谢凌钰。
    这是她的及笄礼,不可因变故而自乱阵脚,毁了自己大事。
    这般心底默念几遍,薛柔当真没再慌乱,也没多看天子一眼。
    谢凌钰看着她,少女一言一行都在规矩之内,瞧着沉稳。
    她今日施过脂粉,颊似凝光,面如花色,容仪窈窕,韵度绰约。
    同往日肆意模样大不相同。
    谢凌钰思及今日还有旁的男子,心底泛起不满,忍不住蹙眉。
    终于等到结束,薛柔离去后,谢凌钰刚欲起身,却又顿住。
    不宜太显眼。
    今日说是贺尚书令之女及笄,可宾客大多怀有周旋酬对之心。
    若无意外,现下这群人该欢声笑语,等会聚在一处宴饮,觥筹交错传杯换盏。
    但陛下来了,谁敢多言,唯恐被认定结党营私。
    谢凌钰清楚他们的心思,对尚书令道:“朕与阿音有话要说,旁人勿扰。”
    还未等薛兆和松口气,谢凌钰便独自离去。
    留下一群朱衣使与众人面面相觑。
    引天子见薛柔的婢女垂眉敛目,不敢多看一眼。
    谢凌钰却陡然开口:“你名唤绿云?”
    绿云被陡然一吓,慌里慌张,磕磕绊绊回过话,百思不得其解陛下怎么认得自己。
    谢凌钰神色平静,想起朱衣使递的消息中,薛柔每次与王玄逸相见,都有绿云身影。
    多年过去,他不想记也能记住。
    绿云不知皇帝面色怎么淡了些,心里更为惶恐。
    待行至海棠门前,绿云停下,“陛下,女公子就在里面。”
    谢凌钰微微低下头,穿过那道门。
    眼前乃一方小院,瞧着已许久无人居住。
    院中有棵两人合抱的银杏树,初秋已有叶子泛黄,坠落在地。
    “陛下?”
    听见动静,薛柔转过身。
    “阿音,朕许久没见你。”
    谢凌钰看了眼四处,“这样破落的院子,朕当真这般见不得人?”
    少年说话时,语气含了几分笑意。
    意识到皇帝早息怒,薛柔舒口气,解释:“因为这附近没有外人。”
    话音落下,她意识到有歧义,轻咳一声。
    “隔墙有耳,陛下万金之躯,若有要事叮嘱,恐怕不方便他人听见。”
    “朕知道,”谢凌钰看着她发上金钗,“你怕朕,所以选了这个地方。”
    没有人,所以无论他说了什么话,薛柔都能当机立断从后门逃跑,然后矢口否认。
    眼见皇帝戳破自己,薛柔脸色红了些,甚至想现在拔腿就走。
    她低下头,动也不动,手腕却忽地被握住。
    “阿音,你告诉朕,今日及笄礼开始时,你在怕什么?”
    谢凌钰尽量将嗓音放柔和。
    对于薛柔,他有的是耐心,徐徐图之。
    她害怕不要紧,总有一日会放下戒心。
    谢凌钰这些时日,在式乾殿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当初让太后与尚书令短暂放下戒心,他等了多少年。
    对薛柔,他不急于一时,左右王玄逸已经离京。
    他们完全可以慢慢来。
    谢凌钰见眼前少女不说话,蓦地笑了一声。
    “你怕朕像先帝那样?众人面前逼你接旨?”
    薛柔猛地抬眸,略有惊愕看向那双黑如墨玉的眼睛。
    “朕方才只是揣测。”谢凌钰闭了闭眼,有些无奈。
    当年,先帝不顾薛韵婚期在即,宫宴众目睽睽之下,下旨封妃,逼着薛韵未婚夫君低头叩谢天恩。
    当晚,薛韵就在宫中过夜,次日得赐贵妃头冠,仪仗同皇后。
    有这个先例,薛柔担忧也不无常理。
    谢凌钰不知该说什么好,指尖轻轻抚了下她弯月般的眉。
    “阿音,不要怕朕。”
    少年语气略有萧索,好似实在无可奈何。
    “你就为了躲避一道圣旨,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相交,”谢凌钰面前恍惚浮现几道人影,忍不住闭了闭眼,“何至于此。”
    “阿音莫要为了躲朕,与无名鼠辈为伍。”
    薛柔神色变了变,一时不知皇帝是指王玄逸,还是指小怜。
    “朕向你起誓,永远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天子一言九鼎,岂能随意起誓。
    但大昭天子自高祖以来,发誓如吃饭般。
    太宗还起誓友善兄弟,高祖刚刚咽气,便封锁宫门大开杀戒。
    以史为鉴,薛柔实在不敢相信。
    见少女眼眸浮现出丝丝怀疑,谢凌钰轻叹口气。
    他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想摸一下薛柔脸颊,却强行按捺住。
    “若违此誓,教朕江山倾颓,英年早逝。”
    少年天子声音如敲金击玉,半点没有放低,更无半分避人的意思。
    恍若上可以达九霄,下可以抵黄泉。
    薛柔脸色骤变,下意识想让他住口。
    哪个皇帝会疯到拿江山社稷开玩笑,谁要同他的江山绑在一处?
    薛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抬眸却撞见他眼底浓烈情绪,一时哑然。
    第43章 倘若叫薛柔进宫,往后枕……
    小院太过寂静, 甚至能恍惚听见落叶坠地声。
    薛柔恍惚,甚至不敢多看谢凌钰,总觉若不肯信他, 自己的境况会急转直下。
    少年眼中情绪如摇摇欲坠的山,稍有不慎,就会崩塌。
    薛柔怔住,饶是认定帝王不可信任,也不禁信他几分。
    “好,我信陛下,”她声音有些颤抖, “只是陛下……往后莫要用江山发誓,我实在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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