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祜和卢月照日日夜夜守在床前,给卢齐明喂着汤药和粥。
    一开始,卢齐明根本吃不下去,可是几日过去,慢慢地,他能吃进去一些。
    甚至十几日后,能下床行走。
    按着习俗,孕妇不能去坟前。
    于是,卢齐明让裴祜陪同去了祖坟一趟。
    那里躺着的是他的亲人。
    只不过,映秀啊,对不起,我没能找回煜儿的尸身,没能照顾好我们唯一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到时,我再好好向你赔罪。
    二月初一晚,和往常一样,卢齐明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些菜,他跟裴祜说,他想吃东坡肉。
    午夜,卢齐明睡去,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醒来。
    停灵七日后,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着卢家祖坟所在的山头而去。
    举人,这天下有多少举人,又有多少高出举人的身份,可是,就是这个小小的举人卢齐明一朝身死,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到了这东庄村,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人人都说,这是卢举人一生行善积下的福分,才能以八十三岁高龄,无病无灾的,在睡梦之中安详去世,这是喜丧。
    卢齐明生前帮助之人,还有他的学生,能赶来的都来了,县太爷也是卢举人的学生,就在送葬的队伍之中,哭得伤痛。
    按着当地习俗,孕妇是不能上坟的,但是卢月照坚持要送卢齐明最后一程。
    她和裴祜披麻戴孝,为卢齐明扶灵。
    将卢齐明安葬后,竟下了雪,二月初的北方,依旧凌冽,此间,一片素白。
    少时卢月照跟着卢齐明读书,曾学到西晋李密的一篇《陈情表》。
    那时的卢月照不明白,为何爷爷在为她讲述这篇古文时,会在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时至今日,卢月照切身感受到了卢齐明当时的所思所想。
    可她,再也没有爷爷了。
    *
    雪已停。
    檐下的雪水化了一日,到了晚间才渐渐停息。
    卢月照这几日坐在窗下,依旧为腹中孩儿绣着虎头帽,只是,总是会出神。
    安葬卢齐明后,她在坟前伤恸不已,如何都不肯离去,直至最后哭晕了过去,是裴祜将她抱回。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她却没有留过一滴眼泪。
    可就在方才,她在整理桌上的文稿时,看到了卢齐明留下的批注。
    那熟悉的字迹,刺痛着她的双眼,一时间从前的记忆纷至沓来,泪水直下。
    裴祜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情绪减去,卢月照的脸上沾满泪痕。
    裴祜打了一盆热水,用浸泡过的巾帕为卢月照擦脸。
    也是在这时,卢月照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冻疮。
    “是不是很疼。”卢月照捧着他的手,轻轻吹着气,刚刚哭过,眼下她的嗓音还有些喑哑。
    裴祜摇头,“不妨事,这点小伤,哪里会疼。”
    什么小伤,五六处冻疮在他的手背指尖,大大小小的口子,一片鲜红。
    卢月照低头,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手背,避开了伤口,然后,指腹轻触,为他上着冻伤药。
    裴祜看着眼前神情温柔的女子,心中酸楚。
    爷爷去世不久,梨儿又有着七个多月的身孕,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提出在这时离家,外出做工的。
    可是,若是不离家,那么他们哪里会有进项?
    孩子快出生了,他要早做打算才是,这时候多赚些,等到梨儿临盆之际,才能好好陪在她和孩子身边。
    可是,他该如何开口,他怎么开口?
    “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要去外乡做一批活儿,是不是快了?”卢月照好似一眼读懂了他的犹豫与不忍,主动开了口。
    “师父说,就在这两日了。”裴祜说道。
    卢月照将药瓶重新放回木盒,“大概要去多久呢?”
    “最少半月。”
    卢月照点头,“也不是很久嘛......你这次是要去哪里呢?只你一人是吗?”
    “要去常宁乡,师父这次不会和我一起了,但是他说那边有他的熟人,会照应我。”
    常宁乡,在东乡的西北边,两乡的交界处是卢月照遇到裴祜的云歇山。同时,常宁乡也是整个庆虞县最富庶的乡,那里是整个县界最四通八会之地,堪称庆虞县的枢纽,人口密布,聚集四方之客,也只有县城比之繁华了。
    卢月照抱住了裴祜的腰身,发顶蹭在他的脖颈间。
    她忽然伸手探进了他的衣襟,在触碰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时,轻轻捏了一下。
    “一定把平安符收好,早去早回,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她说道。
    这枚平安符,是正月初一那日,他们和卢齐明在庙中求的其中一个。
    卢月照和裴祜一人一个,连带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有一个,卢齐明的那枚被放进了他棺材里。
    卢月照相信,这枚平安符,会一直护得家人平安,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
    “好……梨儿,等我回来。”
    一个吻,落在了卢月照的发间。
    温柔,缱绻。
    两日后,卢月照把裴祜送到了村口。
    裴祜紧紧地抱着她。
    临走前,他为她紧了紧风帽,而后转身。
    卢月照在村口望了许久,裴祜的马车早就看不见了,可她还是久久未曾离开,直到陆家婶子来接她回去。
    脸上一片冰凉,卢月照伸手一摸,不知何时,泪水沾染。
    清明。
    我等你回来。
    第60章
    常宁乡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过路人来往不断。庆虞县的这一枢纽之地带给当地人数不尽的商机,当然,此处也鱼龙混杂,有不少偷鸡摸狗之人带来些乱子,甚至有时还会招来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强盗。
    做生意嘛,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必然会有风险,于是,这些偶尔的不平静并不会让经由常宁乡的商人有所犹豫。
    一处繁华的街道旁,是一处高门大户,这样的人家在别处或许寥寥无几,可是在此处,那便是稀松平常。
    这家主人廖员外正站在三进院中的一处偏房前,验收着他请来的木匠新打出的家具。
    他围着这批家具转了两圈,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出乎他意料的是,曾木匠的关门弟子并没有砸了他师父几十年的招牌。
    两个圆角柜,三个官皮箱,四个翘头案,五个盆架,六把圈椅,七个梅花墩,整整二十七个,就在这短短十三日半全都做了出来,丝毫没有因为速度快而有一点瑕疵,现今已经上好了漆,就等晾干之后,就能把家中那批旧家具换下了。
    第一次见到裴祜时,廖员外还有些怀疑,怎么曾木匠这次只让一个小年轻“单刀赴会”呢?而且还是个长相俊美的,怕不是中看不中用吧。
    可事实证明,他怀疑谁,都不能怀疑曾木匠的眼光,这十里八乡第一木匠的招牌在曾榆曾木匠家中几代都没有落于旁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关门弟子给辱没了门楣。
    “富贵啊,赶紧的,给清明小
    哥续上茶水,让他暖一暖身子,这天儿还怪冷的嘞!“廖员外招呼着一旁的小厮。
    小厮手脚麻利,赶忙小跑着提来一壶热茶,给裴祜添满了杯。
    “木匠请喝。”小厮说道。
    “多谢员外。”裴祜接过茶杯,吹了两三下下,然后饮尽。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正中的日头,“员外,若是查验过再没问题,我便告辞了。”
    廖员外喜笑颜开,连连点头,还竖起了大拇指,“没问题,没问题,一点儿瑕疵没有,真不愧是曾木匠的高徒啊!”
    随后,廖员外将荷包递给了裴祜,“这里面是之前说好的十五两银子,还有些碎银子,总共大概十七八两,权当是我的一点子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裴祜双手接过荷包,向着廖员外拱了拱手,“多谢员外照料,清明不胜感激!”
    “嗐,我和曾木匠那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再说了,这是你应得的,以后我家若是再有活儿,我还寻你!”廖员外笑道。
    他将裴祜送至门外,二人挥手告别。
    裴祜捏了捏心口的平安符,又将荷包放进了怀里,他脸上带着笑,加快脚步来到了马车前,将家伙事儿放好后,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他要赶快回家去。
    “驾——”
    身边街景不断变换,他渐渐远离了此间喧闹。
    马车从大路上转了个弯,跑在了乡间小路上。没有了人群阻碍,马儿是彻底撒开了腿。
    耳边是风声呼啸,二月底的空气依旧寒凉,风打在人脸上,有些疼。
    可裴祜感受不到,他只想快些,再快些,见到梨儿,他的梨儿。
    可是,突然之间,他转过头,望向了身后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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