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忘了?家里还有先前六爷送来的,三爷生前亲手做的好多灯,我这就让菖蒲亲去跑一趟,都取过来便是!”
    这话说得杜泠静睁开了眼睛。
    可她迟疑了一下。
    这灯并不一易携带,万一损毁在了路上如何是好?
    她默然想着,有人恰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低低的灯影,将男人本就高峻如岭的身姿,衬得更加挺拔。
    他向她们看来,开口道。
    “听闻此种灯制法特殊,沿路若颠簸过多,就没有使光不颤不散的奇效了。”
    他道,“依我之见,还是不要专程取来的好。”
    杜泠静也怕颠簸损坏,舍不得取来。
    可这话由他来说,杜泠静看过去。
    他连前人的东西,都不让她带在身边吗?
    杜泠静垂头看着那盏,怎么都亮不起来的灯。
    这灯不知怎么,就在婚前突然坏了,再也点不亮了。
    她心头涩意蔓延,小心地捧在手心里,似是在跟秋霖说话,又似不是。
    她低声。
    “少取几盏来。即便是坏了不能持光也无妨,能点亮便好。”
    她说过去,秋霖立时应了一声,这就要下去安排菖蒲回青州。
    脚步还没迈出去,听见男人又开了口。
    陆慎如看向书案前捧着灯的人,她双手托着,低头看着。
    偌大的房间,她什么旁的都看不到,眼里就只有那盏灭了的灯。
    他不禁道,“你眼睛本就易酸疼,若那灯不能持光,又同寻常灯有什么区别?会坏你眼睛的。”
    杜泠静一怔,陆慎如只看着她。
    下一息,她突然道了一句。
    “家夫亲手做的灯,无论怎样,都不会坏我的眼睛。”
    话音落地,仿佛整个房中的灯火都要沉沉地灭了下去。
    陆慎如看着身前的人绷紧了一张脸,手里捧着灯攥得更紧了。
    家夫…… 她分明已同他做了夫妻。
    男人默然而立。
    秋霖吓了一跳,不禁暗暗替姑娘攥了手。
    杜泠静也愣了一愣。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说了这句。她失言了。
    但话说出口,她不可能再收回来。
    室内灯火寂暗颤动。
    时间似也被灯拉成长长的影子,每一息都漫长至极。
    秋霖额上出了细密的汗,心道侯爷若是发火,她无论自己怎样都要护着姑娘。
    杜泠静则不禁想起之前,她在他面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们还没成亲,那么此刻他呢?
    她不知道。
    可男人忽的开了口。
    他似是因受伤而沙哑的嗓音,此刻越发低哑。
    “我的意思是,蒋解元亲手做的灯不同寻常,眼下只是点不起来而已,可以寻西安制灯匠人来修,娘子看这样行吗?”
    秋霖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杜泠静也顿了顿,讶然转头向这位侯爷看去。
    男人由着她打量。
    只是她目光略一触及他的双眸,就转开移去他锦袍边缘的黑靴上。
    他走上前来,走到了她身边,他的指尖抚上她托着灯的手,由下至上的托着她也托着灯。
    “我没有旁的意思。”他道,“若是我先前说娘子与蒋解元是前尘往事、合该忘却,惹了娘子一直不快,是我的不是,我给娘子道歉。”
    方才言辞“不当”的是杜泠静,道歉的却是这位侯爷。
    别说杜泠静,秋霖先暗暗吃了一惊。
    杜泠静怔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男人叫了秋霖一声,“秋霖先下去吧。”
    情况有些复杂,秋霖还不欲走,转头看向自家姑娘。
    她见姑娘没出声,却也没反对,竟是默认了。
    秋霖看向那位侯爷,又看向自家姑娘,来回看了好几遍,只能下去。
    她一走,房中的灯火便只照着桌案边的两个人,光线在两人间半明半暗,穿梭来回。
    他掌心的温度和三郎完全是冰火两重。
    杜泠静从前总会用汤婆子暖热自己的手,去给三郎暖手。三郎不让,说天冷了手凉是寻常,不许她暖,让她自己给自己暖好便是。
    而眼下,她的手指被他烫得发慌,却也暖起她发凉的手。
    她想到自己方才那句“家夫”。
    三郎不是,他才是。
    她抿了唇,又开口。
    “是我失言了。”
    火光照着她长眉蹙起,她眸中迷茫之色似浓雾涌起。
    但不似先前说起“家夫”时那冷淡的神色,她眸色疲惫中透着几分歉意。
    陆慎如轻轻摩挲了她的手指。
    “无妨。只是别让人去取了,我们找人来修,好不好?”
    他说过去,细细看着她的眉目,这一次,见她怔忪片刻后,缓缓点了头。
    “也好。”
    陆慎如叫崇安取走了灯,她一路看着那灯被拿走,却也没再多言。
    他深深吸了一气,又缓缓叹出来,只悄然看着她。
    原来是吃软不吃硬,她来不得半点强硬。
    相反,她若是不小心伤了他,却会愧疚。
    也好。
    ……
    晚间杜泠静只能暂用侯府的灯,修补了半个时辰的古书。
    那位侯爷没走,崇安给他搬来一沓册子,他在另一边的桌边陪着她看了半个时辰。
    只是半个时辰一到,杜泠静眼睛稍稍有些发热,他就起身走过来,帮她吹了灯。
    时间确实不早了,小丫鬟端了水给二人洗漱。
    今晚并没有嬷嬷来点香,可坐到床边,杜泠静不由地就想起了昨晚。
    彼时他说,“等你准备好不迟。”
    这个准备,该是多久?
    正想着,他坐了过来,替她解了衣带。
    丫鬟立时全退了下去,杜泠静脊背微绷。
    他低声,“只是休歇。”
    她下意识想要推拒,可一想到自己方才言语不当,这位侯爷反而耐着性子跟她道歉,想要推拒的手便伸不出。
    她半闭了眼睛,由着他帮她轻轻解了外面层层衣裳,到最后胸前的肚兜,他停了下来。
    床边剩下的一盏小灯,光线柔和地照着她半边侧脸。
    她羽睫拉出长而翘的阴影细线,映在秀挺的鼻梁上,此时此刻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陆慎如掠过小衣边缘,紧贴着握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了床榻里面,然后径直拢进了怀里。
    赤着的后背贴到了他滚烫的前胸,肌肤相贴的瞬间,她不禁轻颤。
    他也忍不住顿了顿。
    他想让她慢慢适应他。但又想她会否推拒这样紧密的距离。
    却没有。
    倒是男人自己哑了声,也只好道。
    “睡吧,明日还要进宫。”
    ……
    杜泠静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旁边的净房里有淅淅沥沥清洗的水声。
    不时男人走了出来,换了一身干净新裤,额前落下两缕滴着水的碎发,赤着上半身走过来。
    他见她醒了拿来衣裳,他似要帮她穿衣,这次杜泠静提前拿在手里自己穿了。
    两人不便耽搁,吃过饭就进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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