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青年早已不是少时模样,他身形高挺远超于她,杜泠静竟没能扶住,脚下向后踉跄了两步。
    摇晃之间, 反而被他扣住了肩头,止住了踉跄。
    只是才刚刚站定, 便有人快步进了林中。
    崇平示意身侧侍卫架住了即将倒下的人,而杜泠静也被人从后揽住了腰,将她向后带去两步。
    风从刚接触到的两人中间呼呼吹过。
    杜泠静被人揽回到了怀中,她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目光则落在她方才被人轻轻碰到的肩头, 只一瞬, 又转眼同她道。
    “你不要急, 先让崇平看看是如何情形。”
    说话间,崇平搭上了蒋枫川的脉, 又细看了他的面色,问他伤在何处。
    六郎简言了两句, 崇平略略碰到他的伤处,血便加速渗了出来。
    杜泠静吸气, 听见崇平道,“伤势的确不轻,但目前看来未伤及要害。只是、只是这伤似有两日了, 但未有上药,所以不断扯动着迟迟不能愈合。”
    杜泠静眉头都皱了起来,她看向重伤的人,听见他随口解释了一句。
    “一路被追捕,哪里来得及呢?”
    陆慎如瞧着他一直未能上药的伤处,微微挑眉。
    青年呼吸低压着急促又间断,杜泠静忍不住又要上前询问,但身后的男人却道。
    “娘子别去动他。外伤至此,兴许还有旁的内伤,让崇平同人将他带出去。”
    话音落地,蒋枫川抬头看了过来。
    高峻挺立的男人立着未动,由着他打量。
    竹林里静了一静,而杜泠静只顾看着崇平替他检查通身伤处,未着意许多。
    倒是蒋枫川被人扶着,目光慢慢滑落到她身上,低了下眼眸,跟她虚弱笑了笑。
    “嫂子,我是不是该改口称呼你……侯夫人?”
    风吹得林中竹叶沙沙作响,杜泠静愣了一下。
    陆慎如亦低头向她看来,听见她皱眉道。
    “这不重要。你怎么被人追捕至此?可是邵氏兄弟的人?他们向你下了杀手?那扈大哥和亭君他们呢?”
    她一连问过去。蒋枫川冒着风险出来报信,此刻人在什么地方才是最紧要的。
    谁料她问去,见六郎刚开口,竟一口血吐了出来。
    连崇平都皱了眉,“得先去治伤才行。”
    这伤确实重了,杜泠静讶然失色,哪还敢再问,见一个侍卫将他背在了身上,微微扯动,青年俊秀的脸上便痛得皱了起来。
    她不禁软下嗓音,“六郎,旁的都先不必说了,你先治伤吧。”
    她这般,青年又跟她勉力笑了笑,“好。”
    他应声得竟先几分虚弱惹怜的“乖巧”,陆慎如默然看着,见妻子目光直追在那蒋六郎身上,微微抿唇。
    但男人却也没急着说什么,只解下自己风披风裹了她,但他见她长眉仍旧紧蹙着,不禁将她往怀中圈了来,“既然接上了人,其余都好说了,别担心。”
    是这个道理,杜泠静缓缓点头。
    她立着,任由身侧的男人用手揽着她,又握在她手臂上。
    蒋枫川自眼角看过去,她同那人如此的姿态,是已有了床笫间的亲密?
    青年默然,倒是背着他的侍卫脚下极快,先送他去了火神庙后院,崇平亲自给他简单上了点药,又禀了侯爷道此地伤药有限,还是得通身细治一遍。
    可巧此间距离归林楼并不算远,男人直接下令众人从火神庙撤回,往归林楼去。
    天色暗了下来,夜幕滑落拢住四野。
    崇安急匆匆请了个大夫过来,他是男子,他治伤杜泠静自是不便去,陆慎如叫她去吃饭,她却也摇了头,只留在蒋枫川院外。
    自当年,三郎将他从乡下捡回城里家中,哪里再让他受过这样的伤,吃过这样苦。
    六郎开始抽条后,越长越高,越长越见状,十五六岁便比同龄人高出半头,六郎看着总是欣喜,又怕他长得太快,时常嘱咐惠叔给他补足身子。
    后来,他终是长得比三郎高,比起三郎也结实健壮,反而三郎多数时候只能静坐书房里,但他从未嫉妒过弟弟,还请了行伍师傅教了他些拳法,便于他在外行走。
    但眼下,院中不断有强忍的闷哼声传出来,想到他遍体鳞伤,杜泠静不由地双手紧握。
    她见那位侯爷亦在旁陪了她,只能道,“侯爷去用饭吧,我倒不饿。”
    男人撩了袍子,干脆坐在了院外的亭中,他说自己也不饿,跟她招手。
    “别在那吹风,过来坐会。”
    他非要陪她,杜泠静也只能坐了下来。
    男人见她还默然攥着手,跟她岔开了话,说起了扈氏兄妹和拂党众人。
    “……看来邵伯举急躁得很,我们在火神庙将人带了回来,他们多半也知晓了。”
    他道,“待蒋家六郎一会好些,最好让他将众人潜藏之处道来,以免夜长梦多。”
    杜泠静晓得是这个道理,但也想到他今日,自下朝就赶来陪她,陪了一整日。
    他平素颇为忙碌,有军中将领上门,有官员上门,有各个幕僚来传消息,看他意思,还有在外做事的侍卫、管事,等他示下。
    杜泠静不知他具体在做些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但料想坐到他这等高位,更在朝中欲支持外甥慧王入主东宫,事情是一件都少不了的。
    诸事缠身,还能分出些闲暇过来,杜泠静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更不是不懂感激的人。
    她刚要开口跟这位侯爷道一声谢,可巧崇安快步来了。
    “侯爷,夫人,大夫已替蒋六爷包扎好,蒋六爷说有要事,望夫人过去一趟。”
    杜泠静闻言起身,也回身等了这位侯爷。不想崇安脸色尴尬了一下,低了声。
    “蒋六爷的意思是,想跟夫人单独说几句。”
    他说完,看向自家侯爷的脸色,杜泠静也微讶,不禁也回头看了过去。
    男人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应了一声,见她面露怔忪,反而安慰了她。
    “你去吧,有事再叫我便是。”
    凉亭之外,高阔的夜空只有一二小星闪烁,但却浅浅映在他一双墨色如夜的眸里。
    他似是一点都不在意,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但大事当前,六郎既然提出了这要求,想来自有六郎的道理。
    她随崇安快步往院中去。
    浓重的药气充斥满房间每个角落,杜泠静进去,侍卫给她行礼退了出来。
    床榻上的人换了干净的衣衫,见她进门撑着坐了起来。
    杜泠静快步上前,倒没坐到他床头,只拉了绣墩坐在了床前。
    “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她问了他。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看着她,半晌轻声道了一句。
    “嫂子,你嫁人了……”
    这一句,令杜泠静不由想起他因兄终弟及的传闻,被蒋家赶出去门去游学那年,他于晨雾中来到勉楼,问她的那句,“嫂子,我会替三哥去京城考中进士再回来,你会等他进士及第吗?”
    彼时她以为自己一定会等他从京城传来好消息,却再也想不到,还未到明岁春闱,她比他提前来到了京城,更是嫁进了侯府当中。
    杜泠静难言,她默了一默。
    “六郎,我们先说正事吧。”
    她没回答,青年静然看了她几息,“好吧。”
    蒋枫川在保定找到拂臣众人没几日,就北上往京城报信来了,他对各种细节虽不能都通晓,但大致却明了是怎么回事。
    “……邵氏兄弟胆大妄为,竟敢找人冒充朝廷命官在地方上为他们牟利,既偷偷敛财,又拉拢乡绅,不仅如此,反而为了掩藏起行径,杀害那些官员。此事本不为人知晓,直到他们害了一位拂党旧人,那位大人家中女儿拼死跑出来报信,这才将此事捅到扈大哥脸前。”
    扈廷澜虽与邵伯举交好,可面对如此重罪怎么可能替他遮掩?他反而请了散落各地的拂党众人帮忙,照着逃出来的人给的消息细细查了查。
    蒋枫川深吸一气,“这才发现邵氏已顶替了八位官员,除了最初的两位是意外落水溺亡,其余五人皆是为他们所害,更有其中三位都是拂党之人。”
    话音落地,杜泠静只觉脸上血色退去。
    难怪邵伯举和邵伍兴兄弟下狠手地搜捕,又使出浑身解数压着此事不爆出来。找人顶替朝廷命官已是重罪,更不要说还谋害了他们,此事将邵氏一族都扯下水去,阖府倾覆都不无可能。
    而邵伯举自己,恐也是死罪难免。
    他原想通过万老夫人娶她,以此要挟扈廷澜等拂党众人,以作交易,但没能成。
    那么此时,杜泠静直问蒋枫川。
    “六郎必然知道他们眼下在何处,我们得尽快派人过去,赶在邵氏之前把人救出来。”
    她说来,却听蒋枫川反过来问了她。
    “嫂子要派谁的人过去?”她势必没有能救出众人的人手与势力,蒋枫川问,“陆侯的人?”
    杜泠静没有否认,蒋枫川却落了眼帘。
    “我来路上便见沿途布满了陆氏的人手。此番火神庙相见,他亦陪同嫂子身侧。所以,已是十分信任他了吗?”
    这话令杜泠静也静默了一息,“六郎是何思量,就直说吧。”
    蒋枫川看了看她,她穿了一身柳黄色花鸟纹对襟褙子,发髻坠着东珠,再不似从前在勉楼里清素衣衫,而她神色,虽仍旧冷清,却隐隐透着不太赞成他的意涵。
    蒋枫川清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引得她眸色微缓了一下,他这才道。
    “非是我不愿意看到嫂子再嫁,又嫁给永定侯这等权臣。而是这位陆侯行事之姿态,令我们这些士林中人不太信服。”
    若是真的信他,扈廷澜等拂臣众人,或许早就捏住他与邵家互不对付,前来寻他脱身,又将邵氏罪状公之于众。
    他们迟迟没来寻他助力,直到她嫁过来,又开归林楼寻人,他们才谨慎地派了六郎前来。
    杜泠静暗沉一气,“先生们怎么说?”
    “先生们的意思,是眼下困境难以自解,只看你信不信那位陆侯了。”
    六郎是照着廖先生原话跟杜泠静说的,但他说完,又看着她,缓声再开口。
    “殷佑六年,先太子殿下身死的第二年,朝中文臣一再提议皇上立雍王为储君,四月时近百人一同上奏请皇上应允,皇上未允,但半月之后,陕西都司上报,发现有鞑靼将领与京中朝臣私下通信,意图不轨。锦衣卫北镇抚司以此为由,一连抓捕了七位朝臣,全部下了牢狱,严刑拷打了数日才放出来,而这七人,皆是半月前领头上奏要皇上立雍王为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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