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都司几乎全是永定军出身,而锦衣卫指挥使则与陆慎如乃是表亲。
    杜泠静道,“陆氏和邵氏,为慧王与雍王相斗,乃是寻常。”
    “是吗?”蒋枫川道,“嫂子可知,此事当年并未止于那七人被放出,反而一倾而下,锦衣卫以搜捕通敌为由在各地抓人,此事不巧祸及了刚从南方偏僻之地,任期结束回京的廖先生。”
    保定书院的廖先生,最是记得杜泠静喜爱燎花糖的那位。
    杜泠静不由抬了眼,听见六郎道。
    “廖先生曾与雍王有过几面之缘,他亦认为雍王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他只不过几位拂党旧友说了几句,不想几位拂党旧人,折子还没递,竟就被抓去了诏狱。陆氏力压朝臣为雍王请命,重手责打,廖先生刚从外地返京,还没休养过来,这一顿责打险些要了先生的命,养了半年才好。”
    “廖先生做官多年,百姓哪个不记着他的好,但此事却让先生差点没了命,他寒了心,干脆辞官去了保定教书。”他缓声说完,看向杜泠静,“嫂子觉得那位陆侯,真的可信吗?”
    话音落地,杜泠静默了一默。
    归林楼上。
    男人缓步直登楼顶,月于云外泛起一圈暗红色的光晕,他负手立于高楼栏杆前,目光在月晕上停留片刻,最后又落到楼下关了门单独说话的房檐上。
    近两刻钟了,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可见那蒋六,颇有些话要跟她说,就不知她如何作想了。
    归林楼投出的月影之下,关了门的房中。
    蒋枫川把话说了,问了她。
    杜泠静实是没料到,当年廖先生从两广辞官去了保定书院教书,竟有这样的缘故。
    他追随父亲之时,为父亲新政鞍前马后,父亲还曾道廖先生或许亦是台阁之才,往后可入内阁之列。没想到……
    但杜泠静正了神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廖先生之事,乃至其他拂党众人与侯爷的恩怨,到底已过多年。我们若事事追根溯源,救人之事还能成吗?”
    她不以为然。
    有风吹得窗棂响了一声。
    蒋枫川点了点头,“看来嫂子才嫁给他月余,就已倾心信任了他。”
    他话里透着的几分酸酸的意味,连杜泠静都听了出来。
    她长眉皱起来。
    “同这个没关系。”
    她不免解释了一句。
    “我们手里有什么可同侯爷交换的关键利益?无非就是邵氏的罪证。如今想要破局,只能依靠他的势力,这等情况,难道还要提防着不据实以告,欲利用了他,却再谋求旁的?”
    “我们可以不做谋求,但嫂子确定这位陆侯,也不会谋求旁的吗?他会否拿众人和罪证,同雍王一党的人暗地交易,也未可知吧?”
    这话令杜泠静不禁一怔。
    永定侯府和窦阁老与邵家一派,相互纠葛甚深,不排除会不把事情闹到明面,反而暗地利益交换的情况。
    “但此番揭穿邵氏,我们与他利益一致。”
    得是怎样的利益才能让他背弃拂臣众人,去跟邵遵和窦阁老等人交换利益?
    杜泠静莫名就想起他总是在意,她是不是还在疑他……
    她心思落定下来,看向蒋枫川。
    “既然先生们让我做决断,那么此事便由我决定吧。不能再拖了。”
    既如此,青年抿了抿唇,便把众人藏身的位置告诉了她。
    她听完起了身。
    蒋枫川看过去,见她嘱咐了自己不必再过多思量,“你先好生养伤。”
    她言罢转身离去,青年静坐在床边,目光坠在她裙摆上,一路随着她到了门前,又消失在门边。
    他看向她离去的地方,半晌。
    *
    归林楼里。
    夜风阵阵,陆慎如在楼顶立了一会,刚要回身下楼,便见那房门打开,她走了出来。
    她似是在院中吩咐了两句什么,然后出了院子。
    侯府针线上的手艺还算不错,这身柳黄色的衣裙衬得她在夜风里,似是飘飞的柳叶,轻盈而鲜巧。
    男人目露几分温意,却见她不知是否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恰向他看了过来。
    她开口,“侯爷。”
    离得太远,她又不会高声叫他,声音传不过来。但他却看得到她柔唇叫出的这两个字。
    月色如水柔柔漫在她裙摆上,他亦开了口。
    “上来。”
    他也学了她没把声音传出去,她那双水亮的眼眸却瞬间明了他的意思,提了裙摆快步往上而来。
    男人的眸色越发和软下来,待她刚上了两层,他已下了四层,在楼梯间将她拦住。
    她喘了气息,胸前微微起起伏伏。
    男人倒是气息未变分毫,见妻子这般,心道早知就让她在下等着他了,只是目光不禁在那起伏处略定,又收了回来。
    “饿了没有?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累了一天了。”
    他料想蒋六郎未必会带来什么好话,若是她不想与她共享此事,他弄邵氏的办法有的事,也不必非要此。
    谁想她只是跟他摇头,道不累也不需要吃东西,接着她一开口,直接将位置告诉了她。
    她竟全然信了他……
    但下一息,她忽然跟他郑重行了一礼。
    “此事难为,还请侯爷出手相助。”
    男人一顿,英眉压了下来,“你跟我行什么礼?”
    他嗓音略沉,杜泠静愣了一愣。
    他怎么还生气了?她无措了一下。
    他英眉越发压了下来,“这等事,我还需要你郑重行礼以托,才能出手帮衬,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这话竟问得杜泠静无从回答。
    当成什么人?
    她确实只当他是在这关键时候,能帮她一把的贵人……
    男人看着妻子顿住的模样,心下沉着,默了一息。
    月色被一片浅云短暂地遮掩,高耸的楼宇内昏暗了起来。
    她不知如何言语,终是男人轻叹一气。
    “我这就让崇平点了人手,亲自过去救人,你在家中等好便是。”
    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的势力是杜泠静远不能及,心下不由一定,下意识又想跟他道谢。
    但他目光已提前看了过来。
    他墨色眼眸如渊,看向她时总有一种要将她彻底拉入其间的感觉。
    她不禁错开半许,但道谢的话一缓,也是忘了去。
    男人想到她几乎是没犹豫就告知了他,眸色又不由和软下来。
    “明日随我回京吧,你夫君也不能总不上朝不是?那些糟老头子该说我坏话了。”
    浅云散去,月色如柔波随风泛开。
    夫君,他又用了这个陌生的词。
    但杜泠静听着他后半句,没忍住,抿唇笑了一笑。
    “好。”
    她浅笑如细羽剐蹭在心间,男人握着她的手不由一紧,彻底将她裹在手心当中。
    可惜,这里是归林楼,不是侯府正院正房里……
    *
    满是药气的房中,受了伤的人撑着身上的痛,下床走到了自己的包袱旁。
    他一动,血又从白色的中衣里渗透出来。
    但他却似没了知觉一样毫不在意,只是站在窗边,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竹偶人。
    刚从乡下被捡回来的那会,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又为了果腹爬树摘果子摔倒,又偷吃小摊上的饼子被打得,也有村里的孩子扔来石头砸的。
    惠叔给他看伤的时候一直倒吸气,但伤得治,疼得他眼泪不由往下掉。
    三哥从他自己床边翻出一个竹偶人,放到他手心里。
    “小六郎别怕疼,哥哥的竹偶陪着你。”
    那会他才八岁,三哥十岁。
    那是三哥幼时一直带在身边的玩偶,就这么送了他。
    时过多年,竹偶一直在他手里,但他已背着竹偶走过太远的路,这次终于走到了京城。
    他依照当年约定,背他来京中考进士来了。
    可是京城里……
    他伸手,根本不在意通身的伤,俊美的眉眼垂着,只用指腹轻轻着擦拭竹偶面庞。
    “哥你看,你一走,她就嫁了人。她眼里只有新人,快把旧人忘了……”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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