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角糕挺好吃的。”
    苏亦瑾眼中缀上笑意:“你喜欢,那我明日再送些过来。”
    沈鸢唇角笑意渐淡。这是谢清鹤的山庄,说久了只会惹人起疑。
    她摇头:“不必麻烦,我觉得那酸角糕吃着挺好,想来……”
    话犹未了,耳边骤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鸢面色大变,飞快将苏亦瑾推入马车,“你先回去,日后也不必再送东西过来,你就当……”
    一语未落,那辆马车已经从自己眼前穿过,直直越过山庄前的两人。
    虚惊一场,来人并非是谢清鹤。
    沈鸢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马车朝前飞奔十来步,忽然又缓缓停下。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车窗。
    苏夫人满面欢喜,笑着从马车走下:“小鸢,真是你这孩子。”
    她笑着搂沈鸢入怀。
    当初沈家送来和离书,苏夫人只当两个孩子有缘无份。且那会苏亦瑾生死未卜,苏夫人也无暇顾及别的。
    她脸上堆着笑意:“我说前两日这小子怎么突然开了窍,让家里给他挑厨子送上山,说是要学做吃食。”
    沈鸢被苏夫人抱在怀里,面色窘迫:“夫、夫人,我……”
    苏夫人笑睨她一眼,团扇在沈鸢手背上拍了一拍:“过去的都过去了,别想太多。亦瑾如今身子虽有好转,可也没个定数,我总不好让你又跟着我提心吊胆。”
    苏夫人笑得和蔼可亲,“你是个好孩子,不管如何,我都是拿你当自家孩子看待。先前我还以为你在汴京,让人挑了几株牡丹给你送去。”
    苏夫人往汴京陆陆续续送了不少东西,一直没收到沈鸢的回信,她还以为是沈父
    从中作梗。
    “早知道你在洛阳,我也不必大费周章让人送东西过去。”
    她满脸怜爱,“怎么瘦这么多,可是生病了?”
    苏夫人携着沈鸢的手,“过些日子是我生辰,你也过来,放心,就只我们一家子,没有外人,就当陪我说说话。亦瑾在别院养病,家里就我和她祖母。”
    沈鸢眼眸轻动:“苏尚书不回来吗?”
    苏夫人左右环顾一周,四下无外人,她挽着沈鸢行到树荫下,压低声音道。
    “汴京只怕真要变天了,这种时候他怎么走得开,宫里如今……正乱着呢。”
    ……
    乌云浊雾,一道惊雷在殿外骤然响起。
    养心殿前空无一人,皇帝奄奄一息躺在榻上,一双眼珠子混沌模糊。
    沧桑的一只手晃晃悠悠抬到半空,他嗓音沙哑:“窈娘,窈娘。”
    大雨倾盆,雨水不住拍打着窗下摇曳的芭蕉叶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皇帝僵硬着转过脑袋,他目光无力从窗前的婆娑树影扫过,低声喃喃。
    “下雨了。”
    皇后遍身纯素,鬓间半点珠翠也无,烛光在她眉眼间跃动。
    她侍立在屏风前,凤眸轻抬,缓慢在皇帝脸上掠过。
    “陛下。”
    皇后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她踩着烛光,缓缓朝皇帝走去。
    皇帝脸上有了笑,他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如以前那样握住皇后。
    可刚抬起手,心口忽然一阵疼痛。
    皇帝一手撑在榻上,剧烈咳嗽起来。
    巾帕上沾上点点血迹,皇帝无力闭上双眼,缓了许久,好容易才有力气说话。
    “朕好像、好像很久没见你笑过了。”
    皇帝低低咳嗽两声。
    他抬眼望向案几上的汤药,忽然笑了两声。
    “过了今日,朕应当不用再吃这药了。”
    皇后瞳孔骤紧:“陛下——”
    皇帝握着她的手:“朕都知道。”
    轻飘飘的四个字落下,如惊雷滚过皇后双耳,她怔怔立在原地,又听皇帝道。
    “朕都知道。”
    他知道皇后的狼子野心,也知道枕边人一直在给自己下药。
    他什么都知道。
    一道银蛇掠过天幕,白光正好落在皇后脸上。
    她眼中惶恐震惊。
    若不是皇帝命不久矣,若不是榻前无外人,她定不会让皇帝活过今夜。
    皇后喃喃:“陛下,我……”
    皇帝用力握住皇后的手腕:“朕不后悔遇见你,朕只是后悔、后悔没有生在寻常百姓家。”
    他喘着气,艰难开口。
    窗下一只麻雀扑腾一声飞走,自由掠过那道道高墙,穿过九重宫阙。
    皇帝眼中流露出一点羡慕,“若有来世,若朕没有生在帝王家。”
    皇帝的声音渐弱,“窈娘,你可愿同朕、同朕……”
    他双目亮着一簇小小的光。
    可从始至终,皇帝都没等来皇后那一声好。
    气息渐弱,而后又归为平静。
    那只握着皇后的手忽然无力垂下。
    皇后眼皮动了一动,而后伸手,轻轻为皇帝合上眼睛。
    若他不是皇帝,只怕她从来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帘栊响处,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
    烛光满地,谢清鹤无声勾唇。
    “母后骗了父皇半辈子,怎么最后一回反而不愿意了?”
    榻前的身影笔直,皇后漫不经心扯了扯嘴角:“没必要。”
    她转首,目光透过窗子,似是能看见外面两军的交战。
    从洛阳回来后,皇后节节溃败,她不得不兵行险招,连夜召军队入京。
    皇后目光冷淡,直直和谢清鹤对上:“我平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掐死你,留下你这个祸害。”
    谢清鹤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皇后唇角勾起几分讥诮:“明家那事是你做的罢?”
    她确实想借明宜的手给谢清鹤下毒,只是还没有动作,明宜就出事了。
    皇后笑着看向谢清鹤:“听说沈二姑娘同明宜要好,她知道那事是你做的吗?”
    谢清鹤眼皮轻动了一动,他弯唇,不以为然:“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烛光在谢清鹤肩膀镀上一层昏黄的光影,指腹轻抚上扳指上的纹路。
    皇后嗤笑一声:“若她知道那事是你做的,你以为她还敢同你待在一处吗?听说她连明宜的尸首都不敢看,那夜之后,也一直疯疯癫癫的。”
    皇后眼中掠过几分不屑鄙夷。
    “若是知道你才是罪魁祸首,你猜她会怎么想?”
    谢清鹤双眼淡漠。
    “知道这事的,如今也只剩下母后一人。”
    皇后张瞪双眼:“……所以呢?”
    她一张脸变得飞快,“你想杀了我?”
    雷声轰鸣,淅沥雨声不绝于耳。
    隐约还有厮杀声和搏斗声。
    一道白光横亘在皇后和谢清鹤中间,风从窗口灌入,殿中烛光摇曳晃动。
    谢清鹤步步紧逼,颀长黑影笼罩在皇后身上。
    她咬住唇齿,“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杀了我,她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你做梦!”
    她哑声笑道。
    “谢清鹤,就算你坐上皇位又如何?你终究还是比不上我。”
    皇后往后踉跄半步,一只手直直指着榻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皇帝。
    “你知道你父皇刚刚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做了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皇后仰天,笑了两声。
    “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明明知道那是毒药,可还是心甘情愿喝下了。”
    皇后一手扶着心口,咧开唇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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