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烛火点亮,窗下竹影参差,摇曳落在地上。
    沈鸢瞥了一眼,再不敢多看。
    寝殿中门窗紧闭,严丝密缝,雨声瞬间小了许多。
    虽然还能听见零星的雨声,可沈鸢不敢再“闹”,她老老实实躺回榻上。
    双手交叠枕在腹上。
    将养了一个多月的手背还是没能好全,沈鸢手背上结满道道血痂。
    谢清鹤皱眉凝望,一只手拎起沈鸢手腕,在空中晃了一晃。
    “怎么一直没好?”
    对上沈鸢一无所知的目光,谢清鹤淡然从容,“罢了,改日让太医看看。”
    沈鸢乖顺躺在榻上,由着谢清鹤安排。
    她如今装睡的技巧炉火纯青,就算是谢清鹤,也不曾发现半点端倪。
    那之后但凡下雨,养心殿都会紧闭门窗,宫人睡前都会好好查看一番,深怕扰了沈鸢的好梦。
    可沈鸢还是能听见。
    听见雨水贯穿窗子的声音,听见从檐下滴滴答答飘落的雨珠。
    还有明宜时有时无的声音。
    谢清鹤又一次被吵醒,是在三日后。
    云影横窗,支摘窗半掩。
    廊下烛火高悬,沈鸢半伏在窗前,她半边身子探在窗外。
    朦胧夜色落在沈鸢手边,似有若无。
    她像是一只在窗前蹦跶的鸟雀,只要拍拍双翅,就能消失在谢清鹤眼前。
    窗棂高高支起,沈鸢不太能够得上,她又往前探去。
    上半身前倾,差点整个人往外摔去。
    谢清鹤瞳孔骤紧,怒气在他眼中蔓延。
    “沈鸢。”
    简单的两个字落下,沈鸢立刻僵在原地。
    谢清鹤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将沈鸢从窗子前拽,“你又怎么了?”
    沈鸢手足无措:“我、我错了
    。”
    谢清鹤目不转睛盯着她。
    沈鸢讷讷:“雨太吵了,我想起来关窗。”
    她缩在角落,半张脸落在昏暗中,说不出的无助可怜。
    “……雨?”
    谢清鹤唇角勾起一点讥诮,他抬眸,视线从窗外明朗的月色瞟过。
    他忽的攥住沈鸢的手,不由分说扯着她往外走。
    殿门推开,银白色光辉猝不及防从院中涌入。
    谢清鹤捏着沈鸢半张脸往外:“故技重施,好玩吗?”
    院中悄然无声,皓月当空,一点雨珠也没有。
    苍苔浓淡,青石涌成的小路干干净净,连一丝风也不见。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谢清鹤冷下脸:“哪来的雨?”
    “我、我……”
    沈鸢焦虑不安,急得快哭了,“我听见的,我刚刚真的听见了。雨、雨下得很大,吵得我睡不好。”
    她翻来覆去,来来回回都是同样的话。
    沈鸢顺着台阶往下,她急切想要找到一点下雨的蛛丝马迹,可什么也没有。
    院中落针可闻,青石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尘埃。泥土松散,没有一点下过雨的迹象。
    “怎么会呢,我明明听见了。”
    沈鸢呢喃自语,急得落泪,“你信我,我真的听见了,真的听见了。”
    抬眸,谢清鹤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嘲讽鄙夷。
    “闹够了吗?”
    沈鸢顿在原地,手指无措搓着自己的中衣。
    清冷月光如潮水,无声流淌在沈鸢脚边。
    谢清鹤转身回房,偌大的庭院只剩沈鸢一人的身影。
    她盯着地上淌过的银辉。
    良久,沈鸢低声嘟哝。
    “我真的听见了。”
    可惜没有人愿意信她。
    ……
    沈鸢感觉自己好像病了。
    她总能听见窗下的雨声,雨水连成水幕,吵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可沈鸢再也不敢和谢清鹤提过半个字。
    她躲在锦衾底下,竭力想要将那恼人的雨声从自己耳边赶走。
    无奈天不遂人意。
    窗外的雨好似又大了,敲落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沈鸢双眼透着无尽的茫然,她呆呆望着窗子盯了许久。
    沈鸢想要透过那扇木窗看清院中的一切,想要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在下雨。
    可窗前摇曳的树影击败了沈鸢一次次往前求证的步伐。
    她害怕落在地上的影子,害怕落在地上的树影、竹影。
    黑漆漆的影子随风摇曳,好像那日她冲入明宜屋子,看见她垂落在地的黑影。
    细细长长的一道,在空中晃悠。
    殿中落针可闻,谢清鹤不在,宫人也不会入殿服侍,一众宫人规规矩矩提着羊角灯罩,侍立在廊下。
    沈鸢孤身一人缩在墙角。
    黄花梨剔红嵌宝八屏风上嵌着百鸟,沈鸢心神不宁,也不知鸟雀可会厌恶下雨,厌恶雨声。
    秋风萧瑟,落花满地。
    一声惊呼打破了的平静。
    宫人手中的攒盒洒落满地,她忙忙上前,惊恐不安望着沈鸢手背上血淋淋的伤痕。
    血痂又一次被沈鸢扯开,似乎还添了些新的。
    手背上的血痕触目惊心,空中似乎还有血腥气蔓延。
    “沈姑娘,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宫人大惊失色,一面让人去请太医,一面又让人去请陛下。
    沈鸢狐疑抬眸,目光怯怯在四周张望。
    她不知宫人为何用那种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沈鸢只是低声认错:“我错了。”
    声音含糊,宫人没听清:“沈姑娘,你说什么?”
    沈鸢半眯着眼睛,往窗外望去:“外面、外面下雨了吗?”
    宫人无声送口气,笑着道:“哪来的雨,外面日头晒着呢,姑娘可是要出去转转?”
    沈鸢唇角的笑意稍纵即逝:“这样啊。”
    原来外面没下雨。
    原来又是她听错了。
    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沈鸢又一次抓上自己的手臂。
    殿中烛火高照。
    虞老太医命人给沈鸢煮了一碗安神茶,亲自盯着沈鸢服下,这才拖着沧桑的身子往外走。
    廊下,谢清鹤长身玉立,他一只手负在身后,转首侧眸:“她怎么了,真病了?”
    他不信沈鸢口中的胡扯,不信她那些不着边际的抱怨。
    虞老太医扼腕叹息,重重点头:“陛下,借一步说话。”
    ……
    沈鸢从养心殿搬到棠梨宫,寝殿前一株松柏翠竹也无,廊下也并未系上宫灯,宫人手持珐琅戳灯,垂手侍立在台阶下,丹墀上一个多余的影子也无。
    窗子往外推开,廊下竟悬着雨链。
    院外日光满地,可雨链上却集满雨水,水珠蜿蜒垂落在地,滴滴答答。
    也不知道谢清鹤用了什么法子,雨链上的雨珠从不间断,一直在沈鸢耳边响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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