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起初还不适应,后来开始习惯枕着窗外的水声入睡。
    她终于不再纠结窗外有没有下雨,也不再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手背上的血痂渐渐脱落,陆续长出新肉。
    秋去冬来,北风呼啸。
    沈鸢拢着枣红妆花缎云锦及地斗篷,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藏在毛绒绒的镶毛中,她站在窗下,垂首望着长街上的车水马龙。
    在沈鸢不再往自己手臂上添加抓痕时,谢清鹤难得开恩,点头让沈殊入宫陪沈鸢说话。
    沈鸢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摇头拒绝。
    她不想沈殊为自己担心,也不想她为自己挂念。
    兴许是沈鸢选对了答案,谢清鹤竟肯让她出门。
    起初是棠梨宫,随后是宫门。
    回汴京将近三个月,沈鸢终于得以见到汴京市井上的车马簇簇。
    明月楼的掌柜还记得沈鸢,笑着上前,满满当当摆了整桌。
    “今儿真是不巧,沈二姑娘之前喜欢的樱桃酥没有了。”
    掌柜满脸堆笑,拍胸脯向沈鸢作保证。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做了,最多半个时辰就好。”
    “不必麻烦。”
    沈鸢轻声,日光落在她纤长眼睫上,她垂首低眼。
    “我已经……不喜欢了。”
    当初会买樱桃酥也是因为谢清鹤,并非是自己喜欢。
    掌柜一怔,而后又扬唇笑笑:“那也无妨,我这还有好些果酥,定有沈二姑娘喜欢的。还有这玫瑰露……”
    沈鸢脸色大变,惨白如纸。
    宫人不动声色挡在沈鸢眼前:“今日有劳掌柜。”
    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在掌柜手中。
    掌柜心领神会,连声告谢,识趣离开。
    芙蓉白玉自斟壶中盛着玫瑰露,壶中泛着浅淡的粉色,玫瑰香气溢满沈鸢的鼻腔。
    她脸色变了又变。
    宫人不知原委,还当沈鸢是身子不适,又或是又犯病了。
    她忙忙握住沈鸢的手。
    指尖刚碰到沈鸢的手腕,沈鸢立刻抽回手,身影颤动:“拿、拿走。”
    她嗓音逐渐染上哭腔,“快、快拿走。”
    宫人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沈鸢说的是何物,忙让人将桌上的糕点茶水都撤走。
    又小心翼翼扶着沈鸢下楼,她柔声安慰。
    “姑娘的脸色这么差,还是先回宫罢,也好让虞太太医瞧瞧。”
    “我、我……”
    沈鸢蜷在马车角落,“我错了我错了。”
    她又如提线木偶一样
    ,重复着“我错了”三字。
    沈鸢见不得玫瑰酥,也见不得和玫瑰有关的东西。
    她总会一遍遍想起被关的那三日,想起明宜垂在半空的身影。
    宫人不厌其烦,温声哄着沈鸢:“姑娘没有错,没人会怪姑娘的。”
    沈鸢双目失神:“没人会怪我?”
    宫人不知前因后果,她只知道谢清鹤身边只有沈鸢一人,自然而然道。
    “当然,陛下身边也就沈姑娘一人,除了陛下,这宫里上下谁敢说姑娘半个字的不是。”
    沈鸢一张脸似乎更白了,她又想去抓自己的手背。
    倏尔,马车外传来一记笑声。
    隔着车窗,沈鸢意外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南烛从沈鸢车前走过,手中的荷包往空中抛去,又稳稳当当落在他手中。
    “小钱罢了,这也值得你们这样斤斤计较,公子难得回京,他交待的事我自然要办好,只是这会山上的梅花开了吗,好好的公子怎么突然想去看梅花了?”
    南烛一路絮絮叨叨,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苏家的奴仆。
    沈鸢侧耳细听,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刚刚的事像是被沈鸢抛在脑后,她也记不得自己先前想要去抓手背。
    宫人提心吊胆,看着沈鸢逐渐平静下来的脸色,无声松了一口气。
    “姑娘,我们回宫罢。”
    沈鸢点头:“……好。”
    苏亦瑾竟然能上山看梅花,那应该是身子有所好转。
    沈鸢脸上难得展露笑颜,直至她回到棠梨宫,看见坐在书案后的谢清鹤,沈鸢唇角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
    她慢腾腾挪到谢清鹤案前,福身:“见过陛下。”
    谢清鹤漫不经心抬眸,明知故问:“……出宫了?”
    从沈鸢踏出棠梨宫的那一刻开始,沈鸢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暗处盯着,可谢清鹤还是想听沈鸢亲口说。
    沈鸢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她都不曾瞒谢清鹤。
    提起玫瑰露时,沈鸢心口一紧,喉咙涌现出些许惊慌和恐惧。
    她悄悄抬眼觑向谢清鹤,颤栗的指尖掩藏在松垮的广袖之中。
    谢清鹤始终淡定从容,并为因玫瑰露有过半点不适。
    对明宜的离去久久不能释怀的、如今也听不得见不得“玫瑰”两字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沈鸢。
    沈鸢唇角泛苦。
    怕谢清鹤看出端倪,她垂头低眼,避开了谢清鹤的视线。
    可心中的忐忑和痛苦仍在。
    沈鸢强忍着心底的不安,手指又开始抓向自己的手背。
    一只手忽的抬起,先一步攥住沈鸢的手肘。
    沈鸢惊恐抬眼。
    谢清鹤脸色如常,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半点波澜,好像只是随意握住了沈鸢。
    “玫瑰露,然后呢?”
    “然后、然后……”
    沈鸢喃喃,“我不喜欢,就走了。”
    谢清鹤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并未理会沈鸢特意避开的“玫瑰露”三字。
    他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沈鸢白净的手背。
    将养了这么久,沈鸢手背上的血痕终于只剩下浅浅的几道痕迹,不再似先前那样难看。
    谢清鹤泰然自若。
    “上过药了?”
    沈鸢实话实说:“还没有。”
    谢清鹤看了她一眼。
    沈鸢眨眨眼,随后从谢清鹤膝上起身,在妆台上翻找出虞老太医开的药膏,轻车熟路递给谢清鹤。
    薄薄的一层药膏敷在沈鸢手背,冰冰凉凉的。
    那是谢清鹤特意让虞老太医调制的祛痕膏。
    谢清鹤只给沈鸢的一只手上药,另一只空着。
    沈鸢一头雾水。
    谢清鹤起身,从容不迫:“晚上回来再说。”
    沈鸢不知谢清鹤是何意,可她如今也渐渐习惯不再忤逆谢清鹤,不再惹恼谢清鹤。
    所以她只是轻轻颔首:“好。”
    落日西斜,一缕浅淡日光穿过木窗。
    谢清鹤转首侧眸。
    “朕召了苏亦瑾入宫。”
    第45章 无耻
    乌金西坠,众鸟还林。
    棠梨宫各处掌灯,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供着钧窑菱花口花盆,盆中点着几处宣石。
    沈鸢侍立在窗前,廊下水声依旧,水珠顺着雨链往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章节目录



金缕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糯团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糯团子并收藏金缕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