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笑着摇头:“不是。”
    言毕,又让松苓将自己做的枇杷香露拿出来,金黄剔透的枇杷香露透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谢时渺目不转睛盯着,迎上沈鸢的目光,又讪讪挪开视线。
    须臾,还是忍不住盯着枇杷香露瞧:“这是什么?”
    “枇杷香露。”
    沈鸢拿银勺舀出一勺放在碗中,又拿热水化开。
    谢时渺看了一会,忽然开口:“有别人吃过这个吗?”
    沈鸢一怔,多看了谢时渺两眼。
    谢时渺偏首,一双黑色的眼眸滴溜溜乱转:“若是别人吃过的,我可不要。”
    沈鸢忍不住笑出声:“枇杷香露是治咳疾的,在养安堂看病的病患都会喝。”
    谢时渺张瞪着双眼,眼看又要拂袖而去。
    沈鸢忙止住笑:“他们喝的是养安堂伙计做的,这是我自
    己做的,和他们做的不一样。”
    沈鸢怕苦,她做的枇杷香露总会比旁人多添了两勺蜂蜜,一点枇杷的酸涩也尝不出。
    谢时渺心满意足,捧着茶碗轻轻吹了两口:“那刚刚那个人……喝过吗?”
    沈鸢诧异:“……谁?”
    谢时渺哼哼唧唧:“就……她。”
    沈鸢恍然:“你说萤儿?”她失笑,“萤儿的父亲就是郎中,为何会喝我的枇杷香露?”
    谢时渺心花怒放,捧着茶碗轻轻喝着,她一双腿在空中晃了一晃。
    又听沈鸢道:“你刚刚为何同萤儿打架?”
    谢时渺放下茶碗,怒目而视:“她抱你了,她自己有娘亲,为何要抱你?”
    沈鸢笑意渐散:“她娘亲在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
    谢时渺怔愣片刻,随后又冷哼一声:“那她也不能抱你,我都还没抱过你,凭什么她可以……”
    一语未落,沈鸢忽然抱住谢时渺。
    温热的气息落在谢时渺脖颈,她身子一僵,忐忑不安伸出双手,很轻很轻环住沈鸢双臂。
    谢时渺低声呢喃:“母亲。”
    末了,仍觉得不够,又接连喊了两遍,“母亲,母亲。”
    一滴眼泪落在谢时渺颈间。
    外面没有下雨,是沈鸢哭了。
    谢时渺措手不及,向百岁投去求助的眼神。
    百岁是孤儿,自幼无父无母,比谢时渺更不懂。
    谢时渺无可奈何,只能磕磕绊绊解释。
    “你,你别哭了。”
    谢时渺手脚忙乱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这个,给你。”
    她不会安慰人。
    在宫里的时候,谢清鹤从不会在谢时渺眼前流露过半点痛苦之色,即便病痛缠身,疼得一张脸都没了血色,谢清鹤也只是皱紧双眉。
    而宫人,宫人只会痛哭流涕求谢时渺饶过自己,谢时渺也只会视若无睹。
    可沈鸢不是谢清鹤,也不是宫人。
    谢时渺笨拙吐露一句:“你别哭了。”
    暮色四合,天上又陆陆续续飘起雪珠子。
    沈鸢咽下心口的哭腔,朝谢时渺笑笑:“你怎么出宫的?”
    谢时渺坦荡:“坐马车。”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我有这个。”
    那是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令牌,沈鸢以前也在谢清鹤身上见过。
    沈鸢挽唇:“那我送你回去,天色不早,再晚就回不去了。”
    谢时渺拢眉:“你不和我一起回宫吗?”
    竹坊比养安堂大了不少,可比起皇宫,还是太小了。
    谢时渺满脸困惑:“宫里很好,你为何不和我,还有父皇住在一起?”
    沈鸢喃喃:“宫里……很好吗?”
    谢时渺重重点头,她如数家珍,恨不得将宫里的好处一股脑倒出。
    宫中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美味佳肴。
    在宫里,人人都要尊称谢时渺一声“殿下”,无人敢对她不敬。
    沈鸢笑着抱起谢时渺:“既然这么好,那我早点送你回去。”
    谢时渺气急,从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还是不喜欢我。”
    小姑娘挣扎着从沈鸢怀里跳下。
    沈鸢一手扶稳栏杆,一手抱紧谢时渺。
    谢时渺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她嗓音带着哭腔:“我生病的时候,你都不来看我,别人家的母亲才不会这样。”
    沈鸢身影僵硬,从谢时渺身上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她那会也是这样抱着沈殊大哭,为何母亲一面也不肯见自己。
    沈鸢刹住脚步,双眼逐渐染上泪意。
    “我、我并不知你生病了,也没有不愿意见你。”
    她甚至前日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
    沈鸢垂首低眉,她声音很慢。
    “我只是……不愿意见到你父皇。”
    雪色弥漫。
    沈鸢抬眸,猝不及防和楼下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是谢清鹤。
    第62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白雪掩路,台阶上的积雪约莫有一尺多高。
    三三两两的婢女穿金戴银,腕间带着烧蓝手镯。
    竹坊外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长条案上供着一方银火壶,四年过去,处处物是人非。
    圆圆起初见到沈鸢,还怯生生躲在沈殊身后。
    沈鸢握着枣糕哄了又哄,圆圆才慢吞吞从沈殊身后走出,忐忑不安接过枣糕。
    这副怕生的样子,和昨日趾高气扬的谢时渺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殊揉着眉心,没好气戳戳圆圆的额头:“气性这么大,还生气呢。”
    圆圆慢悠悠扬起眼皮,瞟了沈殊一眼,而后又缓缓别过脑袋,很慢很慢哼了一声。
    沈鸢目瞪口呆,好笑道:“圆圆一直都这样吗?”
    她曾在信中见过沈殊抱怨女儿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沈鸢只当沈殊是急性子,不想今日见到,果真见圆圆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
    慢腾腾磨蹭下了马车,又磨蹭上了楼。
    半盏茶的脚程,硬生生让圆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
    沈殊倍感无语:“可不就是这样,今早出门时还同我闹脾气,不让她穿那一身……”
    沈殊及时收住声,不想在沈鸢眼前提到“红色”两字。
    竹坊四面也从不栽种红梅。
    沈殊改口道:“她先前看中的锦裙太薄了,倘若真穿了,明早又该嚷嚷肚子疼。”
    圆圆缓慢抬起脑袋,啃了半日,枣糕也只破了一点皮,她翕动红唇:“胡、说。”
    沈鸢看着坐在沈殊怀里的小姑娘,不可避免想起宫里的谢时渺,欲言又止。
    沈殊一眼看穿她的心事,让玉竹带着圆圆下楼,又挨着沈鸢坐在炕上。
    “想问公主的事?”
    沈鸢迟疑点头:“我那会生下的明明是死胎,怎么会……”
    沈殊温声细语:“你走之后,陛下曾经有两个个多月不曾上朝,再后来,宫里就多出一位公主殿下。”
    沈殊沉吟片刻,“我记得那之后,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太好。”
    她拿手掩唇,悄悄附唇在沈鸢耳边。
    “我还听说,陛下曾让人去陇西寻异能奇士,那段时日高僧道士也常出入宫廷。”
    青烟袅袅,模糊在沈鸢眼前。
    氤氲白雾逐化成谢清鹤的模样,那张脸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只是脸色比以前苍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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