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惴惴不安,难得失眠。
    她已经许久不曾睡不好了,跟着刘夫人在山中跑上跑下时,沈鸢有时忙得脚不沾地,连睡觉都是见缝插针。
    不想刚回汴京,沈鸢彻夜未眠。
    松苓站在沈鸢身后,为她挽起长发梳妆画眉,忧心忡忡:“姑娘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元少夫人走后,姑娘反倒心神不宁了?”
    沈鸢欲言又止,她强撑着展露笑颜:“没什么,兴许是认床,没睡好。”
    松苓忍俊不禁:“哪有人回家了反倒睡不好觉,不然等会去养安堂,姑娘让郑郎中开两剂安神的药?”
    松苓一面说,一面让人捧着锦匣过来。
    锦匣打开,都是沈殊先前送来的珠花步摇,都是当今城里时兴的。
    松苓眉眼弯弯:“少夫人还送了些料子过来,给姑娘做冬衣,还有一箱是给刘夫人和萤儿的。”
    沈鸢心不在焉。
    松苓口中念念有词:“姑娘等会可
    是要去养安堂,外面冷,不若过两日再去罢。”
    沈鸢遽然扬首,目光和铜镜中的松苓对上。
    在家里定打听不出什么,沈鸢皱眉沉吟:“先去养安堂,正好把东西给萤儿送去。”
    松苓点点头:“也好,萤儿如今也大了,先前还说要制珠钗呢。”
    养安堂人满为患。
    沈鸢刚下马车,萤儿立刻扑进她怀里,她挽着沈鸢的手,笑盈盈和沈鸢摆弄鬓间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
    “姐姐,我今日是不是又好看了一点点?”
    小姑娘爱美,小时候胖乎乎的圆脸消失不见,身子抽条,窈窕身影立在雪中。
    她半张脸贴在沈鸢肩上,眼睛笑如花:“沈姐姐,你在看什么?”
    沈鸢狐疑收回目光,携着萤儿步入养安堂:“没什么,可能是眼花了。”
    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不远处一辆马车中。
    谢时渺一双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回宫,我要回宫。”
    她恼羞成怒,“她不是我母亲,不是。”
    四年了,沈鸢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却对别的小孩那样好。
    嫉妒和怒火充斥着谢时渺的胸腔,她如今还小,脸上藏不住心事。
    谢清鹤目光飘过谢时渺,从容不迫:“她就是你的母亲。”
    谢时渺梗着脖子,哽咽:“不是,人人都说母亲最爱自己的孩子,可她一点也不爱我,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
    宫人面面相觑,缄默不语。
    谢清鹤淡声:“回宫。”
    谢时渺一怔,透过一双朦胧泪眼和谢清鹤对望。
    她以为谢清鹤会为沈鸢说话。
    可是没有。
    直至回到宫中,谢清鹤都不曾提过一声沈鸢。
    谢时渺满腹疑虑,她身子本就不好,接二连三哭了几场后,喉咙渐渐肿胀。
    她不见太医,悄悄让人送自己出宫。
    谢时渺又一次站在养安堂前。
    百岁沉着脸,皱眉:“殿下,这养安堂是给寻常百姓看病的,殿下身份贵重,这样的地方……”
    谢时渺吸吸鼻子,半张脸埋在狐裘上的狐狸毛中:“百岁,你说她为何不回宫?”
    谢时渺从未踏足这样简陋的地方,只觉处处都看不顺眼,廊下的灯笼不如宫里的好看,窗子也不如宫里的有新意,还有在后院分拣草药的小孩。
    谢时渺认出萤儿,她抬抬下巴:“脏死了。”
    郑郎中不在,萤儿从后院出来,睁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谢时渺。
    “我爹爹不在,你是要看病还是抓药?”
    谢时渺面露不虞,看着萤儿处处不顺眼:“你会抓药?”
    萤儿点点头:“我常跟着爹爹上山采药,爹爹都教过我了。”
    谢时渺嗤之以鼻:“我父……父亲也教过我念书写字。”
    萤儿不甘落后:“我爹爹也教过我念书,沈姐姐也教过我。”
    谢时渺昨日让百岁查过沈鸢,知道她亲生母亲姓沈,她脸色沉了又沉。
    沈鸢本来在库房翻找草药,听见养安堂传来萤儿的惊呼声,沈鸢忙不迭丢开草药往前院跑去。
    “萤儿,可是磕到哪里了,快过来……”
    余音戛然而止。
    沈鸢怔怔望着和萤儿扭在一处的小姑娘,毡帘挽在手中,久久不曾松开。
    萤儿甩开谢时渺,红着眼睛躲在沈鸢身后:“沈姐姐,她欺负我。”
    谢时渺一张脸都是白的,她拼命咬住双唇,不肯让自己往下掉一滴眼泪。
    仰着小脑袋盯着沈鸢。
    沈鸢双唇嗫嚅:“你……”
    她猛地望向养安堂外,门前白雪皑皑,三两个百姓走过。
    沈鸢冲向门前,左右张望,除了一辆马车,并不见谢清鹤的影子。
    沈鸢深吸口气,目光缓慢落到谢时渺脸上。
    那张脸像极了自己。
    只是怎么可能呢?
    明明那会那个孩子满身青紫,连虞老太医也说自己生下的是个死胎。
    养安堂人多眼杂,且谢时渺身份非同一般。
    沈鸢带着谢时渺回到自己竹坊,又让松苓好生照顾萤儿。
    松苓见到谢时渺,难以置信瞪圆双目:“这这这……这也太像了。”
    沈鸢揉着眉心,看着坐在炕上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热茶的小姑娘。
    她心中忐忑,仍是觉得匪夷所思:“你真的姓……谢?”
    满腹不安落在手中的丝帕,沈鸢柔声,“你父皇呢?”
    谢时渺高高仰着头:“你该唤我殿下。”
    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和谢清鹤如出一辙。
    只是沈鸢认识谢清鹤那会,谢清鹤已经学会了藏锋掩芒。
    沈鸢笑笑,唇角染上一点苦涩。
    她目光一点点在谢时渺脸上掠过,小姑娘身子孱弱,刚刚连楼梯都是百岁抱着上楼。
    沈鸢本想着接手,百岁不让,坚持抱着谢时渺上了二楼。
    沈鸢不知谢清鹤当初是用了什么法子,明明那会谢时渺已经在自己怀里没了气息。
    她蹙眉:“你今日过来,你父皇知道吗?”
    谢时渺摇摇头。
    沈鸢双眉紧皱:“你怎么知道我在养安堂?”
    她才回来三日。
    沈鸢忽的望向窗外,那种随时都有人盯着自己的感觉再次涌现。
    毛骨悚然。
    谢时渺骤然站起身,狠命瞪着沈鸢,她一张脸都气红:“你是不是不想见我?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谢时渺一张脸气得鼓鼓的,“百岁,我们走。”
    沈鸢眼疾手快拦住谢时渺,语重心长:“不是,没有不想见你。”
    谢时渺冷哼一声,别过脸。
    沈鸢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和谢时渺相处。
    若是萤儿,她还能拿玻璃糖哄,可谢时渺是当朝公主,宫里什么好的没有见过。
    沈鸢胡思乱想之际,倏尔见谢时渺松开百岁的手,轻轻抱住了沈鸢的臂膀。
    半张脸在沈鸢手上蹭了蹭。
    就像昨日萤儿挨着她一样。
    沈鸢一颗心彻底沦陷,如坠在柔软的云端。
    她一手捧着谢时渺的脑袋,温声细语:“殿下,你叫什么名字?”
    谢时渺眨动眼皮:“谢时渺,你可以叫我‘渺渺’,父皇就是这样叫我的。”
    提起谢清鹤,沈鸢眼中的笑意敛了两三分。
    谢时渺又咳了两声。
    沈鸢捧来迎枕,搭着谢时渺的脉搏,沉吟片刻:“嗓子不舒服?”
    谢时渺点头:“你也是太医?”
    她从小到大都是找太医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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