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描越黑,连撒谎都不会。夏衍忍不住暗笑,一手指过去弹了个脑瓜崩,痛得小孩吱哇乱叫。
    “哎呦!你坏!不讲理!我要告诉少君去!”
    “告,最好早点去,”夏衍一点不嫌事大,大踏步进屋,不忘挥手打趣小孩,“不然他又要喂蚊子了。”
    推门入室,屋内漆黑一片,夏衍捏下巴琢磨了片刻,啧了声冲屋里喊,“别藏了,知道你来了。”
    空荡荡的声音回响,无人响应。
    “不出来是吧?行,小爷去别屋睡,您自便。”
    两步迈出,嗖一声风声刮过,黑暗中清亮的月影骤然来袭,如蒸腾升起的雾色,裹得人猝不及防,冰冷的刀刃抵在喉咙,夏衍搂上紧实的腰杆轻笑。
    “真是稀奇,副史大人夜里造访,好大的架势。”
    “闭嘴……”
    邱茗不偏不倚跳进人怀里,收了刀刃埋头蹭入颈窝,用力吸了几口。
    本抱着调笑的心思,夏衍为哄人上手揉了两把,忽然察觉不对劲。
    他习惯了邱茗浑身冰凉,也习惯了这人的气虚体弱,日渐转暖的气温,想来有时候抱着很解暑,可是此时此刻,怀里人依偎在胸口,肩膀止不住发出细碎的颤栗,抖得像只受了惊得猫。
    夏衍皱起眉,轻拍人背部,疑惑问:“怎么了?”
    “.…..”
    “什么事吓着了?”
    “没……”
    深邃的眼眸沉得如一潭死水,柔软带着香气的发丝翩然略过,一声呢喃后再没了声响。
    问了几遍邱茗自始至终未有半句回应,跟着了魔般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夏衍没法子,只能先把人送上床。
    刚半推半就放下,邱茗迅速扯过被褥缩成了一团,整个人蒙在被子里。
    雕花窗桕镂空的间隙透过月光,梨花木的桌椅摆在不远处,暗里幽香,桌上青白玉瓷的茶盏刚沏了杯姜茶。
    太了解这人什么事都不愿宣之于口的性子,夏衍也不强求,若非危急时刻,他不会强行问出个答案。只是他屋的床本就不大,被邱茗这么一缩便更没了睡人的位置。
    “你先睡,我出去。”
    “不要。”被窝里猛地伸出手扯住衣摆,凝在夜下,犹豫半晌,一微颤的声音飘来。
    “别走……”
    “好,”夏衍温声俯下身,顺过背脊,“我睡地上,不走。”
    团成团的被褥沉默良久,心想应是同意了。
    夜色愈浓,明亮的月色照得一方室内格外敞亮,邱茗大睁着眼,双目无神地望着床顶,如今被熟悉的味道包裹无法缓解分毫恐惧。
    皇帝,太子,张楠也,俊阳侯……
    太多名字涌入脑海,震得他脑袋发嗡。
    帝王枕侧的云雨之欢,张楠也将最不堪、最残忍的一面在他面前撕毁,血淋淋地展现给他看,那人的话语再次响起。
    骤然间,心口一滞,喉咙发紧。
    倍受蹂躏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手攀上他的身体,无情地撕扯他的衣服,束缚他的手脚。邱茗猛地坐起身,冷汗浸湿鬓角,大喘着气,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慌乱喊了人的名字。
    “夏衍!”
    第47章
    冰凉的指尖被烫到了, 迅速缩回,意外被一把攥住。
    “我在。”
    夏衍不知何时坐到了床边,牵过手贴在胸口, 无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月落, 我在。”
    床上人眸色宛若湍急的流水,在落石击起千层浪后刹那间归于沉寂, 独留了茫然若失, 飘忽不定。
    只有触碰到夏衍的瞬间, 他才有重返人间的真实感。邱茗上手揽住人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堵上对方的嘴唇。
    如站在悬崖边的人窥视深渊,深渊亦要将他拉入其中。良心的谴责与煎熬, 必定通向死局的未来。
    他受够了。
    此刻,他只想握住眼前一瞬的温暖,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想活着, 能当一个有血有心的人去活着。去感受春日阳光明媚,甚至冬夜霜临雪寒。
    舌尖温热的气息流转,力度大到夏衍一度恍神, 尽力用最轻柔的抚摸回应, 可对方觉得不够,一把拉下身,焦躁地扒开衣襟。
    “月落?别这样。”夏衍微蹙眉掰过手腕, 可邱茗充耳不闻,胳膊更使劲了, “宋子期说你最近身子不好,不能……”
    “抱我……”颤抖的言语似命令更似祈求,迅速截断了人的话, “夏衍,抱我……”
    再没人管他,他会崩溃。
    他太冷了。
    就像小时候跪在雪里,无助地看着家人破碎的遗骸,落雪覆满大地,荒草摇曳,夜月孤影,他在雪中走了很久,冻到四肢失去知觉。
    他想叫喊,可干哑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想哭,手胡乱蹭过脸,却意识到,挖空了的心天寒地冻下流不出一滴热泪。
    面对怀里人不断战栗的肩膀,像极了啜泣,夏衍深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冰凉的鬓角。
    “我轻点。”
    有力的臂膀环过身,不断的索吻下,他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安全感,卸下了所有防备,在迷乱与放肆的情绪里,一发不可收拾。
    身体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痛,他却欲求不满,竭尽所能张开手去迎合,似乎只有如此,他才能寻到一丝自己活过的证明。
    胸口一片炽热的火刚离开,寒冷顺着间隙涌入,邱茗猛地将人勾下抱紧。
    他做过好多脏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对不起好多人,尤其是季常林。
    张楠也疯了般的话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无时无刻提醒他:
    内卫,是要下地狱的人。
    寒意上涌,邱茗穆然闭紧眼,混乱中揉搓对方的头发,呢喃的声音卑微到了骨子里。
    “夏衍,别离开我……”
    不想在寒夜里徘徊,不想在泥泞中受折磨,黑暗腐蚀了骨血,糟践了灵魂。
    夏衍,我错事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人,我的手洗不干净了,但是,可不可以抱抱我?
    别丢下我。
    别不要我。
    求你了……
    “弄疼了?怎么哭了?”夏衍担心地抚过他的头发。
    “我没哭……”
    一股温热淌过眼角,邱茗咬紧牙,喉咙梗塞,再次高仰头含住了唇瓣。
    漫漫长夜,余温褪去后,半蜷缩的人平静了许多,浑身覆了层薄薄的汗水,空洞的双目不知看向哪里。
    除细碎的耳语外,夏衍一直未有多余的动响,温存一场,剩下的只是枕着胳膊,静静按揉对方的腰。邱茗的腰很细,细到能触到皮肉下有棱角的髋骨,却不似女子的柔弱,多了几分紧实。
    “我让容风烧了水,带你去洗一下?”
    邱茗缩进被子,不吭声。
    “再闷就憋死了,气不畅还想往里钻,”夏衍半强迫半哄地拉下被子,“怎么样,好点了吗?”
    半晌,缩成团的人模糊地嗯了一声。邱茗嗓子发干,想喝水但浑身发软不愿起身,吞了口唾沫,把脸埋进枕头,阙了眼。
    “今日巡城南的时候碰见元振了,还是碎嘴皮子,什么都爱打听,春猎发生的事连内阁首辅和太傅都不敢过问,他一内侍监的人,手够得倒挺远。”[1-3]
    “……”
    “他说,太子殿下已解了东宫禁足,不日即可凭意愿活动,”夏衍声线悠悠,吻了脖颈,轻描淡写地讲述着,“殿下想见你。”
    “既已出东宫,何必见我。”半梦半醒的人含混道。
    “如果不是你闹出这么大动静,陛下未必能找到理由放人,你就别推辞了。”
    “……”
    “不见可是抗旨哦。”
    “那又怎样?”邱茗慕然睁眼,眸低一片清澈,“我不去,殿下还能杀了我不成?”
    “唉……我可不许。”一吻落下,窗外的夜色动了动。
    “五年了,你知道吗?东宫养的鸟都死光了,谁人能想到太子殿下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夏衍俯下身,细言咬了耳垂。
    “见见吧,殿下会接受你的。”
    庭院中,青石砖地,精心修剪的翠绿灌木后伸出三两大芭蕉叶,争先恐后簇拥着石灯笼,伴着山石流水,锦鲤跳动,自成一小片观景。路过长街的侍女,朱嫩的红唇含苞待放,向来者屈膝欠身。
    “走吧,殿下应该在等着了。”夏衍朝人后背推了推。
    邱茗望着寂寥的宫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踌躇了片刻才追上人的脚步。
    东宫正殿中,手中的茶盏未扣上盖便知有人造访。
    “来了。”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邱茗跪下身叩拜行礼。
    夏衍略施礼后站在殿侧,不料太子摆了摆手,“阿衍,我和副史大人有话讲,你回避一下。”
    “殿下?”夏衍有些疑惑,“他初次前来,可能不熟礼数,若是。”
    “行书院的人还能懂礼数?”太子挑眉,打断了他,语气如冰,“若是真如副史大人这般懂礼数,我朝还愁不臣之人,患不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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