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有熊!
    九月霜临,草木枯。
    中秋夜后,家中三人达成了微妙的默契,再不提动手之事,仿若矛盾是子虚乌有。
    村口的兵的确撤了,不渡河沿岸的官军尽数消失。
    萧岭的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林烟湄早晚各上山砍柴一次,木柴堆满了大半个庭院。
    另外半边院子,都是早先日复一日囤积起来的过冬口粮:
    少量腌制的河鱼虾子,咸菜萝卜,余下尽是山野的各色根茎,易存储还有饱腹感。
    就连高粱秆都被堆去了食材区!
    江晚璃光是看着,嘴里就发苦。
    辛劳半载种的粮被搜刮殆尽,入冬只能胡乱吃杂食果腹,这悲惨日子,也不知林烟湄如何熬过来的。
    快入冬时天色短,林烟湄不想摸黑走山路,午后就得动身。
    今天吃过午饭,江晚璃主动提议:
    “我跟你一起上山。”
    林烟湄好生意外,江晚璃的外伤虽愈,但身子骨单薄,她不认为此人的体力能支撑往返山路的疲累:
    “你还是留家里吧,山路难行,风也大。”
    “无妨。”
    江晚璃执意跟着,大步流星走去院中,抢先握了镰刀在手。
    没收林烟湄砍柴的家伙,小鬼就拿她没法子了罢?
    林烟湄哂笑着摇了摇头。
    跟就跟吧,若累了,江晚璃自会回来。
    前阵子她和村里人扯谎,说江晚璃是她从镇上捡的无家可归的乞丐,还特意往江晚璃脸上抹了锅灰,领出去与大伙见面了。
    如此一来,江晚璃就不必再成日躲藏。
    不过,这说辞仅能敷衍大伙,林烟湄却无法自欺。
    走在半路,她压不下心中疑惑,问着江晚璃:
    “官兵走了,你怎不提离开的事?”
    “嫌我费饭了?”
    江晚璃缓了脚步,垂眼瞄着她,神态楚楚可怜的。
    “不是。”
    这一眼看得林烟湄心肠软烂如泥,哪忍心再多问:
    “我是觉得家里太寒酸,你是使君府长大的千金,怕你吃不得这些苦。”
    闻声,江晚璃背着手哼笑道:
    “所以,我这不就主动上山寻觅食物了么?”
    “觅食?”
    林烟湄满目迷惘,还有点想笑。
    江晚璃养尊处优的,会挖野草还是会打猎?
    她只当江晚璃在吹嘘。
    小鬼语气里的鄙夷毫不遮掩,江晚璃心下不舒坦,扭头白了她一眼。
    一路无话。
    起先,江晚璃清傲地走在前面;
    后来呀,她的身体素质配不上孤傲心境,与步速均匀的林烟湄越离越远。
    林烟湄有心与人暗中较劲来着,但萧岭林深树密,她担忧江晚璃会迷路,便好心停在半山腰等人。
    大半刻过去,她几次三番俯瞰走过的山路,皆寂静无人烟。
    林烟湄的心跳有些乱了。
    她站在原地来回转圈,脚下久经踩踏的坚实土路居然被她碾出了大片浮尘…
    又过了半刻,林烟湄又慌又怕,卸下背篓搁路边,决意回头去寻人。
    才走没两步,“哒”一声响,她身前滚落了一颗小石子,圆溜溜的,像是河卵石。
    石头砸落的轨迹与准头,都似人为。
    林烟湄讶异望向了身侧的林中,本当是村里哪家调皮的姐妹,结果入眼的,竟是得逞哂笑的江晚璃。
    这人手中,好似还拎着个带毛的物件?
    她呆愣原地迷惑之际,江晚璃已从林中穿插着走了过来,邀功般递上刚才在山坡打到的兔子:
    “你的小篓呢?”
    林烟湄顾不得接话,只盯着那毫无外伤的兔子来回观瞧:
    “你打的?用什么打的?没伤?”
    江晚璃用脚尖踢了踢路边的石头,懒得动嘴。
    “别是顺手牵羊,捡走了陆大娘陷阱里的猎物吧?”
    林烟湄半信半疑,拎着兔子回去寻背篓。
    “哎唷!好疼!”
    她往前走了没两步,膝弯处突然被身后飞来的石子砸中。
    不用问,也知是哪个小心眼的报复。
    江晚璃沉了脸,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飘过:
    “信口栽赃是罪。”
    林烟湄抱起背篓等她走远,而后忿然跺着脚咕哝:
    “小气鬼,枉我记挂你半晌。”
    山里清寒,但午后秋风借了扶光的暖意,还算舒爽。
    风拂面不寒,高天蓝澈,江晚璃觉得此间比山下低矮的木屋惬意,便一直在旁等着林烟湄。
    整整一下午,林烟湄挥舞镰刀砍柴,她就边走边拣些燧石,去树下阴凉处,握上一块敦实的砾石,慢悠悠打制起石镞来。
    这手法和技巧,还是幼时从杂书上学的,今日才算有机会实践。
    酉初,太阳西斜。
    林烟湄背起满当当的篓子,揣着好奇走近安分无声的江晚璃,想瞧瞧她在干嘛。
    树下已多了好些石头的薄碎屑和断块。
    “你还会做石箭头?”
    行至江晚璃身边,林烟湄瞧见她制作好的石器上精美绝伦的细致花纹,眼底都要冒星星了。
    江晚璃手里捏着个半成品打量,并不觉得满意:
    “需寻些鹿角,才可处理得更锋利。”
    “已经很好了。”
    林烟湄半蹲下身,摆弄着石镞:
    “其实早先陆大娘也试过,但这东西太耗时,用后回收不易,就放弃了。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那是她的手没准头,一击必中,箭镞与猎物连成一体,无需回收。”
    江晚璃随口回应着,口吻有些傲气。
    林烟湄险些又怀疑她在说大话了,帮人踢开敲碎的锋利石屑后,她边走边问:
    “使君千金还需学这些技能?”
    江晚璃默默看着林烟湄收拢碎屑的小动作,眼底涌现了由衷的赞赏。
    碎屑会割伤行人和动物的脚,此刻山野无人,林烟湄为旁人考量的善意绝非装模作样。
    这份欣赏让江晚璃的心情好了许多,生出些闲谈的兴致:
    “官家子嗣,六艺皆学。我少时特立独行,喜好《考工记》之类的杂书,钻研建工或技艺。”
    江晚璃心道,若非她涉猎广泛,先前也不至于头脑一热跑去朔方帮人兴修水利,惨遭行刺…
    闷头走路的林烟湄眨了眨眼,没接话。
    她背地里问过慧娘,已经知晓了江晚璃是因逃婚才阴差阳错坠江的。
    或许江晚璃迟迟不离开,情愿陪她们吃苦,也是不想回去面对不合心意的婚姻吧。
    只是,这样一个学识见地皆丰盈的人,留在山沟沟里,岂非埋没了才学?
    忽而,她呆愣的眼底伸过来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林烟湄疑惑抬眼,就见江晚璃单手比了个噤声手势,使眼色让她往林中瞧。
    她循着方向望去,枯败的林间,竟有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熊!”
    林烟湄大惊失色,捂着嘴极力压住尖叫的冲动,只敢发出气音,看向江晚璃的眼底满是恐惧。
    之前村里有人碰见过黑熊,最后…
    葬身熊腹了。
    江晚璃也屏住了呼吸。
    山路光秃秃,她们二人太显眼,那黑熊正警觉地盯着她们呢。
    要是个饿熊…
    吓到四肢僵硬的林烟湄低头瞅了眼颈间,上山时她偶尔会戴能驱赶熊的铜铃铛,但今日忘了。
    也不怪她忘记,黑熊消失小两年了,村民戏称,萧岭贫瘠,连熊都嫌弃。
    多少经历过些风浪的江晚璃尚算冷静,四下逡巡时,提点林烟湄:
    “它身后有只小熊。”
    她不知遇熊当如何,林烟湄或能知晓,此刻需各显神通。
    “后退,慢慢的。”
    林烟湄强撑镇定,攥紧江晚璃染了冷汗的手掌,拽着人缓缓后撤。
    半步、一步、两步…
    反方向挪开一尺远,黑熊无动于衷。
    “就这么走。”
    林烟湄萌生了能脱险的侥幸。
    三步…
    一直紧盯黑熊视线的江晚璃突然开口:
    “它眼神不对!”
    “嗷唔!”
    话音未落,那熊霎时大叫着,四肢发力径直朝她们扑来,速如飞箭。
    江晚璃反扯了林烟湄的手:“跑!”
    “跑不过的!”
    林烟湄边跑边说,吓得快哭了:“它还会爬树…”
    说话间,熊与她们只剩几丈之遥了。
    江晚璃暗道倒霉,危机逼近,勾出了她脑中压抑不愿回想的遇刺场面。
    情急之下,她下意识想到了腰间别着的石镞,渴盼自救的意志压倒恐惧,迫使她飞速将武器掷了出去。
    “嗖—嗖嗖—!”
    时光短暂,她只做了三根细长箭镞,眨眼就扔完了。
    江晚璃不敢奢求命中,甚至绝望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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