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
    十二点?
    还是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
    陈林……还在等我吗?
    突然,一条行军毯扔在我的脚边。
    来人转身欲走。
    「周组长。」我叫住他。
    周默拧起眉头,没有出声,却也没有走开。
    「我想过了,你们是正规军吧。」
    「军用运输车、汽油储备、枪械弹药、食品物资、医疗器械……」
    「这些是民间组织怎么都凑不齐的。」
    我看着他的臂章,「即使真的有组织做到了,何必要照猫画虎缝一块这样的牌子?」
    「但我还是不理解。」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说下去。
    「你说你们的任务不是救人,却救了我和安安。」
    「你会答应我的请求,深入危机重重的医院,却不愿意去救同样危在旦夕的幸存者。」
    「如果是因为要事在身行程紧张,那为什么在我提出独自折返的时候要将我强行扣下?」
    他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询问名字?除了确认身份,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所以呢?」他目不旁视地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在想……我们会不会就是你的目标。」
    「或者说,是不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不救人』其实是在说『不救普通人』。换而言之,被救是因为有被救的价值。」
    这番话我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好像又耽误你的时间了。」
    看着面前这张阴晴不定的脸,我将问题抛回给他。
    「那么,周组长真的会把我们丢下车吗?」
    对视良久。
    他突然轻笑一声。
    「目标?」
    「用得上的地方?」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判断吗?」
    他摇摇头,恢复了平日里冷漠的表情。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不需要你的配合,也不存在什么事情非要你们帮忙不可。」
    「我不知道你的笃定从何而来。说实话,我只觉得可笑。」
    「好的,我明白了……」
    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我轻轻点头,「看来是我猜错了。」
    一个颠簸。
    车身轻微震荡了两下。
    我也终于下定决心,将对话继续下去。
    「不管需不要需要,接下来我都会竭尽全力配合你们。」
    「我只想最后再问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可以吗?」
    「拜托了。」
    我的语气几近是在哀求。
    「你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哗啦——」
    寒风卷起篷布,车厢随之忽明忽暗。
    外面已是一片冰原。
    四周突然变得很静。
    风声、交谈声、马达转动,车轮碾过积雪的沙沙声全都消失不见。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你为什么这么问?」
    周默眼神复杂。
    「是你告诉我的。」我答,「在刚刚的对话里,你告诉我的。」
    许久许久。
    他沉默地点点头。
    「谢谢你。」我扯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周组长。」
    4
    车队一路前进。
    又开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凌晨时分,一道哨卡将我们拦了下来。
    周默拉开篷布,不知和路旁的哨兵说了什么,军车又缓缓开动。
    大家似乎很兴奋,车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活跃。
    「嘶啦——」
    有人撕下臂章揣进口袋。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收拾起随身的背囊。
    渐渐地,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盏盏街灯。
    火光点点,连绵不绝。
    昏黄的光影不断掠过车身,倒退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最后,车队在一处营房门前停下。
    立刻就有士兵上前交接,两队人马合力运下车上的纸箱。
    最上面的两个没有封口,我看见里面装着成罐的消防灭火器。
    「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个人走过来,拍拍周默的肩膀。
    他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
    脸上虽然挂着笑容,整个人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报告指导员,一队任务完成,现已全部带回。」
    「很好。」他点点头,朝我的方向看来。
    二人交谈的音量小了下去。
    寒风凛冽。
    行军毯根本无法抵御如此低温,极度的严寒让我瑟瑟发抖。
    余光里,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带她进去。」
    周默示意近旁的两个士兵替我解开手脚上的绳索。
    营房由集装箱简易搭建而成。
    我被带到最里面的一间。
    房间很暗。
    虽说还是冷,但是比起外面已经好上太多。
    手腕隐隐作痛。
    借着走廊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我走到床边坐下。
    万籁俱寂。
    「嘀嗒」
    融化的雪水滴落在窗台。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
    刚刚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巡逻的士兵停在路边。
    军官们靠着营房大门低声密语。
    一辆货车驶过,有人从副驾驶探出头来——
    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
    好奇、怀疑、厌恶……
    以及……
    仇恨。
    看着自己的脸倒映在他们的瞳孔里,我觉得十分陌生。
    接下来的几天。
    我仿佛被遗忘在这个地方。
    除了按时送来的三餐,我再没见过任何一个人。
    在大段空白的时间里,过去的种种总会悄然浮上心头。
    安安、陈林、张一帆……
    时间一往无前。然而在最后,我又回到了最初形单影只的样子。
    我的朋友们似乎又按照出场顺序,先后退出了我的生活。
    有时我也会想到顾叔和石楠,kk和猫哥。
    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又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头顶的白炽灯「唰」地亮起。
    早上八点整,熄灯时间结束。
    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就是她?」
    「听说是的。」
    「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是啊。」
    「前线饿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却还要给她送吃的,你说讽不讽刺?」
    有人猛地啐了一口唾沫。
    「行了,别说了。」
    房门下的活板打开。
    不锈钢餐盘被扔在地上,一个馒头轱轱滚到一旁。
    我走过去端起餐盒,又把地上的馒头捡起来。
    随便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我咬下一口。
    吃饭。
    第六天晚上,周默来了。
    「王忆安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人还没醒。」
    我点点头。
    既然他们不辞辛苦地从医院救出安安,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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